她想著想著,何未想到有關婚後情人的種種軼事。過去京中常有方便門的說法,那些達官貴人的太太若想和情人歡好一夜,便囑馬車去深夜將人拉到宅子裡,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屋子裡巫山雲雨一番……
現在也有前清格格和夫君各過各,在外同軍閥公子做情人。
……
自鳴鐘滴滴噠噠地走著,謝騖清放了茶杯,抬眼看她:“準備幾時睡?”
“等你走了就睡。”她口是心非。
謝騖清被惹得笑了,直視她。
何未被看得心虛,但吃醋是不由人的,他偏偏還不解釋。她從小矮桌下掏出上海和廣州港口的出票記錄,摘下鋼筆的筆帽,開始看起來。
“我須換身衣裳,是到你臥房,還是?”他問。
換衣裳做什麼?她疑惑看他,猜想:“是要換傷藥嗎?”
“算是吧。”他答得模棱兩可。
何未放下筆,再一次被擔心蓋住了醋意:“來臥房吧。”
她帶謝騖清穿過西次間,推開了臥房的門。
謝騖清叫了林驍進來,帶著簡單的西褲和襯衫進了臥房,換了衣裳。他讓林驍把自己的軍裝給一個身材差不多的副官穿了,坐車回百花深處。
而他換了簡單的西褲和襯衫,回到臥房裡,看仍穿著長裙的何未。
何未聽著他的腳步聲,在自己的房間裡突然多出來一個男人,這種感覺很奇妙。她床榻是小時候買的舊式的八步床,像臥房裡套著的一間小房子。
床體外有踏步,踏步上是小小的圍廊,圍廊左邊放著櫃子,右邊是極小的一個梳妝台,再往裡才是床架子。
“這是八步床,”她輕聲解釋,“冬天時外邊的紗櫥拉上,裡邊的簾子再拉上,暖和得很。睡醒了也不用下床,可以自己在櫃子裡拿東西,梳頭發。”
她沒好意思說,這種床在尋常富貴人家是婚床……
她隻是覺得好看,方便,冬天下了床可以光著腳在圍廊的毯子上走:“旁邊我裝了一個小壁燈,不想離床還能看書。”
過去不覺這床像兩人睡得,今晚謝騖清在身邊,她想,兩人關了紗櫥,再把裡邊的床帳放了。吃喝茶點都可以讓人時不時端過來,擺在圍廊的紅木櫃子上,幾日不離床都可以。
“我讓均薑準備水。”她臉熱了,往外走,暫且不想這張床。
她先洗過,換睡衣不好意思,找了夏日在屋裡穿著的輕綃衫褲,薄薄一層適合睡覺。謝騖清洗完,穿著方才的襯衫西褲,見她趴在繡枕上,抱著錦衾等自己,像誤闖到了一間本不該自己來的閨房。
床上的人是他未來的妻子。
他想想,笑了。還說要談新式戀愛,沒想到剛北上就訂了婚事。
如同昨天火車上說的,她不了解他。
他也不了解她,卻想和她結婚,和她每日吃飯說話,同床共枕,生兒育女,再看著一代代成長,像叔叔嬸嬸,像父親母親。
何未就著壁燈的光,翻看著書,早聽見謝騖清的腳步聲,餘光見他把拖鞋留在踏板外,關了碧紗櫥,上了圍廊,走到床畔。
“睡覺喜歡穿著衣裳?”他放下一邊床帳。
“有時候穿,有時候不穿。”她輕聲說。
“我總是穿著,”謝騖清開始解另一邊的帳子,“你要不習慣,告訴我。”
她輕“嗯”了聲。
他們像父母命媒妁言的新婚夫妻,在交流床上的習慣。
謝騖清把書從她胳膊下抽走了,擱到了一旁的梳妝台上,徹底放了床帳。湖水帳子裡,透著壁燈的光。
“原來女孩子的床是這樣的。”他的聲音說。
“倒也不是都這樣……我小時候見過這床,看著喜歡,央求著二叔幫我訂做的,”她低聲道,“一張床做了兩年多。”
看這一層套著一層的雕花式樣,是要如此久。
他看身旁的雕花圍欄:“看來你日後去南方,須提前說,不然來不及訂做。”
去南方?
她想象裡的南方不像北方這麼冷,沒必要興師動眾訂做如此大的床:“我要去了,就睡西式的大床好了。”
她見他解開西褲,聲更低了:“你不是喜歡穿著衣服睡嗎?”
“現在還沒想睡。”他說。
初嘗過肌膚親近滋味的人,總是貪戀新鮮的,想再摸索摸索。他初入女孩子閨房也是新鮮,靠坐在床頭,見湖色的影打在她身上,看那輕綃衫褲裹著的身子。
她被看得心神不屬,抱著被子端坐著,像知道他想做什麼。
他笑,解襯衫。
謝騖清沉默地將端坐的女孩子拽到身邊,何未輕輕推他,唯恐壓到他的傷口,待要檢查他腰腹的白紗布,被謝騖清笑著擋開。
他摟她的腰,親上她的唇。
晚飯後在車裡,他沒做的,此刻在她的八步床上,湖色床帳裡可以做個徹底了。謝騖清手按在她的腦後,一手解她的衣裳,親吻不停。何未被他吮得舌發麻,還不敢推她,躲著躲著就靠在了床旁的雕花擋板上。
“那個林四小姐……”她微喘著氣,酸溜溜地小聲說,“不止是同鄉吧?”
謝騖清笑著,盯著她的眼睛,輕聲問:“這口醋吃到現在還沒散?”
又不隻這一樁,下午的白衣女孩子,還有九叔說的那位崇拜他的魏家三小姐……都不曾斷過。“滿座皆望清,無人不識君,”她嘟囔著說,“今日算見識了,以後還是不跟你去同一場應酬得好。”
他手指繞著她的長發,笑著聽她抱怨。
“她是你老同學,還是那個?見過兩麵的?”
“二姐撮合的那位。”
真是她。
何未不給他親了。
“她該不是為了你去廣德樓的?”
“今日她是主人,不見得是為了我,”他照實答,“戲樓上有奉天來的軍閥,也有西北來的,商會在各地的生意都須這些人照應。”
可她憑女孩子的直覺,敢斷定是為了他。
上海商會的包場,那位四小姐是主人家,一定知道隔壁包廂就是謝騖清。她偏偏就在他隔壁,而不是在東北或是西北軍閥的包廂旁。
“就算真為我,也不見得隻為了情|事。”謝騖清又說。
你終於承認了。她想。
“她看起來不錯,當初你一定很滿意這樁婚事。”
……
謝騖清親她的唇,淺嘗輒止,讓她有說話的餘地,說吃醋的話,也是種情趣。謝騖清的手摸向枕頭下,找到方才上床時放在這裡的東西。
她見他不答,不滿:“怎麼不說話?”
謝騖清笑了聲:“說什麼。”
“你……親過她嗎?”
他搖頭:“那兩麵,都有兩方家人在場。”
“倒是鄭重。”
謝騖清停下親她。
難道說中了?
“生辰快樂。”他輕聲說。
謝騖清的右手握著從枕頭下摸出的腕表。表盤上的指針已過了十二點。
她的二十歲生日到了。
指針當然不會為她停下,仍在滴滴噠噠走著,在床帳內的靜裡,把這一分鐘拉得無限長。何未在那塊腕表的滴答聲裡,瞧著在這張床上摟著自己的男人。
“昨晚受傷後,還沒碰過床,怕睡著了發燒錯過時間,”他在湖色的光影裡,笑著說,“難得來一次,不想錯過你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