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貼到沙發上,因汗粘著,挪動時會有細微的聲響。她是心虛的,想,過去住四合院裡,每間房和每間房隔著一麵紅磚牆,沒堵牆內的小夫妻究竟如何過的,也像他和她,親熱不完似的?還是一開始圖個新鮮,後頭就不新鮮了。
她見謝騖清解衣裳紐扣,心裡像火燒一樣。
“給我講講被軟禁時的事。”她小聲道。
軟禁前後不過一個月,後來就是監獄,黑不見手指的牢房,及膝的水牢,帶著傷泡在水裡……沒什麼好說的。
“倒不如說成親的事,”他笑著說,“無論如何,須有個儀式。”
他想想,再道:“等到了北平,我去百花深處收拾收拾,你從宅院嫁過來,帶著斯年。”
宅院?
“我早不住那個宅院了,”她說,“如今在一個小四合院,離你那裡不遠。”
他默了會兒,玩笑著說:“想娶你的人裡,我怕是最不用心的一個。”
連她搬了家都不曉得。
謝騖清說完,笑得不大自然,內疚於耽誤了她許多年。他坐起,想掏香煙盒子,何未搶先勾住他的脖子,將他重新拽回到自己身前:“哪有說結婚說到一半,就去抽煙的?”
謝騖清笑著,手肘撐在她臉旁,摸火柴盒。
過去不見他怎麼在人前吸煙,怕是從變故開始,養了這個習慣。
她見過多年征戰的人,回來了或是為洗去腦海裡的血色,或是數次劫後餘生的空虛,或者是為了舊傷,沉迷於嗎啡針。謝騖清隻是偶爾吸用香煙,已是極有自製力的。
她注意力被火柴盒裡的沙沙聲吸引。但很快,煙盒和火柴都被他丟到了稿紙上。
這回倒是不談婚事了。
何未雙臂圍住他,想,方才他們幾個人聊的過去。
想鄧元初說,謝騖清當初在軍校,寫得一手秀雅的黑板字,一列列仿佛依照著尺子比過,底下的學員埋頭抄都趕不上他,往往抄到一半,黑板上已寫滿了講義。想白謹行說,北伐前,講武堂的教員們為湊錢辦學,不少人去臨近的中學小學兼職教師,謝騖清教的是物理,常鼓勵學生們日後去造飛機,改變國內隻修不造的局麵……
她想象著他立在黑板前的背影,閉上眼,感覺他的另一麵。在黑暗裡,和她一起的這麵。
在沙發上折騰了幾個小時,何未紮起長發,出去打了一盆熱水。
這時辰總不好再去浴室洗澡,她僅穿了小背心,擰了毛巾擦著脖子和身上。謝騖清借了月光看過來,見屋子裡纖瘦的影子在一陣陣水聲裡洗著手臂和脖頸,還有臉。
何未再躺上床,平躺在他身邊,帶著桂花香皂的香氣,還有浮在皮膚上的水汽。
她喃喃了句:原來結婚是這樣。
似撒嬌,似抱怨。沒多會兒,她漸睡得平穩了,謝騖清還在聽著她的呼吸。輕微,香甜。
***
她惦記著白謹行的緊要事。
沒幾日,她用九叔的兩輛轎車,載著謝騖清和白謹行去了天津衛最大的幾個鹽廠。
過去國內雖然擁有豐富的海洋資源,卻缺少化學專家,一直用古法製鹽。也就是在辛亥革命後不久,有了屬於自己的精鹽場。她給他們介紹:“最早二叔想讓我對實業感興趣,就是帶我來這裡,讓我體會,實業到底是什麼,到底有多重要。你們在辛亥革命,他們在摸索生產精鹽,製堿,這些技術過去都被西方壟斷,現在我們都能自己生產了。”
她想想,接著道:“差不多就在辛亥革命成功後的幾年,14、15年有了精鹽廠,沒幾年有了製堿廠。”
他們這些軍人對實業了解不多,可一旦時間聯係起來,就有了難以言說的共鳴感。他們在浴血奮戰,實業家建廠搞技術,讓中國人吃到了自產精鹽。
她下車前,對兩個男人說:“一個鹽一個鐵,事關重大,其中利益不是你們能想到的,有龐大而錯綜的關係網。何家有艘萬噸級的海輪,專做鹽運。”
這便是運送那批槍的途經。
何未將白謹行引薦給這裡的公司兩位負責人,以開鹽號為由頭,談合作。
何未先一步離開鹽場,在大門口遞去一張請柬。何家九爺喜得一女,要在下月辦滿月酒。
對方接了,悄聲問,這位白公子是何來曆,能勞煩何二小姐親自送到此處。另一個替她接了話,當年法租界被封,無人能進出,卻有一位自西北來的將軍為佳人討到了通行證。
將軍姓白,佳人姓何。
她笑:“如此久遠的事,沒想到還有人記得。”
“這便是那位名震京津的白將軍?”問話的人驚訝不已。
多年前,謝騖清的一次無心插柳,倒是幫了白謹行,輕而易舉就讓外人理解了:為何二小姐能將最私密的生意夥伴介紹給白公子。
何未一貫對鹽號不上心,也不可在這上麵顯得過於在意,留了白謹行與他們應酬。
從到這裡,謝騖清沒下過車,一直在鹽廠大門外的轎車內,看閒書。
“九叔說,請你去看他女兒,”她回到轎車上說,“他還說,謝家公子不地道,上一回去公館,連主人家沒見就走了,這一回至少要住兩日。”
謝騖清放了書,頷首說:“好。”
“我定了後日回北平的車票,”她問,“你在天津還有什麼事沒辦完的?”
謝騖清關上車窗:“能在天津辦的,在北平辦也一樣,”他對前排的林驍說,“我們也定後天的票,回北平。”
他用了“回”,回家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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