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每月軍餉六、七元錢,軍官則須更多。龐大的地方軍隊,每年軍費上百萬,從何處來?土特產產業供不起,最不費力的就是鴉片種植販賣。
謝騖清的眼睛蒙著一層淺光,來自案上燈火。
“你們喜歡吃什麼,家裡招待客人?或是逢年過節的宴席,”她截斷他的回憶,笑著問,“或是……婚宴?”
謝騖清也笑了,看她。
“若是你娶我,在貴州謝府,”她問,“會有如何的宴席?”
“我父親勤儉慣了,不像彆家府上養一屋子家廚,”謝騖清道,“但若娶何二小姐,必會從故友家借家廚,紅案、白案分工而作。”
他見何未聽的認真,鬆開她的手,換了另一隻手肘撐著椅子,神色輕鬆起來:“我們那裡處在山區,沿海物產運送過來不方便,過去宴客都用水發海味做重頭菜。魚翅、鮑魚、海參這些東西貴,在山裡難吃到一次,借你我成婚,須讓軍中有功勳軍官都嘗一嘗。”
何未笑,像真籌備起來了,在已消失的謝府。
“他們許多人,一生沒出過省,”謝騖清給她講,“卻願意相信父親和我,追隨我們反省內的軍閥,支持我們禁煙。”
謝騖清和她隔著兩張太師椅當中的小案幾,燈在當中。
他於燈火後,望著她:“自從十八歲掌兵,從未有一日怠慢,唯恐辜負的就是他們。”
謝騖清的大哥曾說,你不能因眼界有幸被打開,而去苛求那些為了幾兩碎銀賣身從軍,為賺口飯吃,追隨軍閥的人。他們當中的人,許多沒機會見到一張中國全圖,認出自己在哪一個大省,故鄉故土,對他們來說,就是這一生能走過的版圖了。
當時的二哥說,救國這一途,有幸看得遠的人,須身先士卒,以血鋪路。
兩人久久對視。
何未拉住他的手,摸到上麵的傷口,細小的傷,還有舊傷疤。她翻過他的手掌,看掌心裡的一塊新傷。聽說多倫一戰,以肉身對重機槍和飛機炮彈,最後,不少將領抽出大刀衝鋒,其慘烈和英勇,她窺見一角,已不忍設想。
何未離開,從臥房裡找出一把小剪刀,金色銅製,工藝複雜,把手是隻展翅的金蝴蝶。謝騖清遲疑了一霎,認出那年,天津法租界的酒店房間見過極相似的式樣。
何未握住他的手指,墊了一個手帕在小案幾上,聚精會神為他剪手指甲。
蝶翅藏在她手心裡,隨著光影,明暗變換。
“這剪刀,”謝騖清沉浸在她的溫柔裡,輕聲問,“倒是眼熟。”
何未一愣,抬眼,從謝騖清眼裡瞧到了打趣的意圖。她抿起唇角,不吭聲,明明都有了兒子了,麵對他時總有初相逢的心悸。
謝騖清被她的害羞引得笑起來。
“飯店房間裡用過,見到一樣的便買回來了。”她答。
謝騖清笑而不語,忽地傾身,離近。
“等我剪完,”她臉熱地嘟囔,“再告訴你。”
何未裝聾作啞,把他一隻手的指甲修剪完,見他仍帶著趣意,等她說。
“你那天受傷醒過來,”她小聲說,“盯著我看,我感覺到了。”
那天,她微微低著頭,靠在床邊沿,握著小剪子,總覺被什麼籠住。她自幼隨二叔學習應酬,對人的目光極敏感。在微妙的氛圍裡,抬頭也不是,停下也不是,她在不安和若有似無的心悸心動裡,對著窗簾縫投進來的一道亮光,佯作聚精會神地剪小指指甲。
彼時,謝家少將軍對她來說是一個陌生的救命恩人。
鬼使神差地,她在賣金件兒的鋪子裡,見到了極相似的一把小金剪刀,便買下來,一用多年。
紅黃相融的火焰,在燈裡跳動搖擺。
兩人在這個深夜,仿佛都被推回到軍閥混戰時。
時間在耳邊夾帶著風,呼呼地吹過,帶來臘月寒冬的雪和冷意。
南方的一個消失許久的男人,從廣州城的軍閥倒戈叛亂裡僥幸逃過一劫,腹部傷重,剛能下地,便召集部下開軍部會議。一封急電送至公寓書房,他披著護國軍軍裝外衣,左手邊是革命軍缺軍餉的軍報,右手接了短短一行字的電文:謝四與其子被扣京中。
握著電文的謝卿懷,自反袁後便決意長留南方禁煙的人,從未想過,於北伐前,須有不得不北上的一日。
他對折抄寫電文的紙,插在了兩份軍報當中,問身邊的副官:“到過北京嗎?”
年輕的林驍怔住。電文機密,無人閱覽過,包括心腹副官。
“我在四九城有個宅子,過去叔叔住過,在一個……”他似在思索,麵容上不見喜怒,平靜語氣中藏著幾不可見的謹慎,即將麵對生死危機的謹慎,“叫百花深處的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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