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芬在燈泡廠食堂做了將近十二年的大師傅,她最近要退休了,廠子裡的工人都舍不得她,當年她剛來到廠子,吃她做的飯的張紅軍他們這批青年,已經都當父親了。
人也穩重多了,成了旁人口中的張師傅。
楊主任和錢廠長他們也舍不得王翠芬王師傅,並且廠子裡準備給她辦一個歡送會,祝賀她光榮退休。
“娘,下周就是你的歡送會了,我明個帶你去理發店燙個時興的頭發去,現在可流行了。”
燈泡廠食堂下一任的食堂大師傅,劉小娥,穿著短袖褂子,下麵是一條滌綸淺灰的褲子,她肩膀上挎著個布兜,一邊進家門,一邊和旁邊的婆婆說著。
“我可不燙,像你燙的這樣,這不就是個雞窩頭嗎,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
還留著“□□頭”的王翠芬,忍不住吐槽兒媳婦的的審美,她就愛她自個現在這個樣式,再說她都留了十幾年了。
“你乾脆把頭發絞了,也留我這樣的,你看滿大街能找出幾個你這樣的雞窩頭來。”
“娘,你就是不懂,你沒看咱廠子宣傳處的那個張大姐,都燙了這樣的發型嗎,那天我倆一塊去燙的。”
劉小娥見婆婆這要退休了,想讓她變得年輕年輕,洋氣洋氣,還苦口婆心的繼續勸著她。
王翠芬說啥都不願意去燙,她這雖說退休了,但還會時不時的被請去做飯,要是燙個雞窩頭,那成啥樣啊,肯定會被人笑話。
這十一年裡,王翠芬甚至坐過火車,去外地給啥團做過飯。
現在榕城能請的動她的,不多啦。
她這些年,天天琢磨菜,還真讓她琢磨出來了點東西.
甚至又改進了她公公留下來的菜譜,上麵的菜,她就是不用看,就能把做菜用的幾錢幾錢的料,全給背下來。
和十一年前比,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大師傅了。
“燙一個吧,顯得你年輕。”
劉小娥還在纏著她燙。
“王師傅,你們回來了!”
程素程大夫從屋裡走了出來。
“小素,你啥時候來的啊?”
王翠芬連忙請人回屋坐下。
最近這些年,他們倆家走的很近。
劉小娥見胡處長的愛人程大夫又來了,就知道肯定還是為兩個孩子的事。
叫她說,這也太早了點,小文才十七八,這個程大夫從去年就開始問她了。
“王師傅,我這次剛好路過這,這是我們單位發的兩罐子土蜂蜜,順道給你拿來了……小文沒有在家嗎?”
程素這次專程是為周文來的,她在家裡瞅了一圈,都沒有看到她。
“她呀,也不知道去哪了,最近學校快停課了,好像是和巷子裡的汪虹她們一塊去看電影了,這個點也該回來了呀。”
王翠芬提起孫女,臉上就止不住的笑。
她的孫女長的好,又有文化,才有個大姑娘樣,就有不少人找她打聽了。
其中問的最緊的就是程大夫和胡處長兩口子。
他們倆人的獨生子胡躍民還是她小文的同班同學哪。
程素把手裡劉小娥給她倒的茶,放在了桌子上,像是不經意似的,說起了王翠芬退休的事。
“最近這段時間,像王師傅這樣正常退休的少了,我們醫院的那個劉大姐前兩天提前退休了。”
“咋?她為啥要提前退休啊?”
王翠芬和劉小娥都有些不解。
“估計是聽到一些風聲,我聽說這學校裡一停課,沒有工作的學生,就會上那個知青名單,要去下鄉插隊。
所以,我們醫院的劉大姐這才提前退休,把工作讓給了她兒子。”
程素把這事透給了王師傅她們,她拿起桌子上的那杯茶,淡定的喝了一口。
王翠芬和劉小娥果然急了,
“下鄉插隊不是自願的嗎?”
“有些地方已經強製性了,聽說像小文這樣的獨生女,也要去下鄉插隊。”
程素不慌不忙的,見這倆人急的不行,這才慢慢的說道,
“我和老胡都說好了,讓老胡在他們單位幫小文安排個工作,這樣小文就能留在城裡了。
你們也知道,我家躍民一直都很喜歡小文的……我和老胡也盼著小文能成為我家的兒媳婦。
要是成為我家的兒媳婦,那就是一家人了,安排起工作也更有由頭了。”
程素這話說的很含蓄。
王翠芬聽出來了,要是小文成為她門家的兒媳婦,就給安排工作……要是不願意,這事就另說了。
程素沒這樣說之前,王翠芬還是挺喜歡胡躍民那個小夥子了,可她這樣說了,王翠芬頓時不喜了起來。
這不就是仗著能給她的小文安排工作,來這威脅人的嗎?
這程大夫再也不是十一年前那個慌裡慌張來家裡求她做木棉糕的人了。
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
“孩子們的事,我也做不了主,現在不都提倡自由戀愛嗎。
這年輕人的事,還是要交給年輕人,咱大人還是彆摻和的好,容易落埋怨。”
王翠芬見程大夫臉色有些僵了,這才不緊不慢的又添了一句,
“我也挺喜歡你們家躍民的。”
正巧這個時候,周文從外麵回來了。
“程阿姨。”
“小文,你終於回來了。”
程素聽到周文的聲音,臉上立馬揚起了一抹笑,親昵的拉著周文坐下。
周文掃了一眼她奶,她二媽,這倆人繃著一張臉,瞧著有些不太喜歡。
平時程阿姨來家裡,這倆人不都挺高興的嗎?
“小文,這是你胡叔叔托朋友從上海那邊好不容易弄來的手表,弄了一個多月才弄來,正配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戴。”
程素從包裡拿出一塊全鋼的女士手表,一看就不便宜。
周文不肯要,好端端的送她表做什麼?
“程大夫,這樣的好表還是留給你自家人戴吧,我家小文不愛戴這些玩意。”
王翠芬對程素的態度變得有些冷淡疏離了起來。
程素也很識趣的把手表收了回來,見再留在這,隻會尷尬,便站了起來。
“王師傅,天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小文,有時間去找我家躍民一塊玩啊,你們年輕人在一塊有話說。”
王翠芬把她帶來的蜂蜜,也還給了她,
“家裡的蜂蜜還沒吃完哪,這兩罐子還是拿回家讓躍民吃吧。”
程素想放下,倆人又推搡了一會兒,最後程素還是把它拎走了,走的時候,臉上的神色都快繃不住了。
“這個程大夫,人真不咋地。”
虧劉小娥以前還高看過她。
“這事做的確實不好看……”
她也理解人程大夫,不想平白無故的幫他們,可他們也沒讓她幫啊。
想用一個工作,讓她家的文兒嫁給她兒子,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先不說孩子願不願意,就是她,她都不願意。
程大夫做的這事不敞亮。
兩家的關係還這麼近,她們兩口子逢年過節就帶著兒子胡躍民來家裡,他們也好茶好飯的招待著。
周文一問才知道,原來胡躍民的媽以工作留在城裡為條件,想讓她嫁給她兒子胡躍民。
“娘,你說那個胡躍民該不會有啥病吧?”
劉小娥話一出口,就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要是那個胡躍民有病的話,他們家應該也知道,不可能瞞的這樣緊。
但她又覺得程大夫有些急,說不上來的急,就好像很希望周文趕快嫁給她兒子似的。
還有,胡躍民的媽是醫生,父親是處長,這樣的家庭條件,即使胡躍民再喜歡她家周文,那程素和胡處長即使願意,態度也不會像這樣。
這態度有些怪,甚至用工作威脅她們,這種事,畢竟是她們家高攀他們胡家。
照他們家的條件,完全可以找乾部家庭的閨女,要不然就是廠長家的。
老二就是個罐頭廠的副主任,她娘雖說是大師傅,可她們家還是比不上胡家那樣的家庭。
王翠芬也察覺出來有些不對勁了。
這程素都到要挾人的地步了。
雙水村,
“大舅,你就借我十塊錢吧,我想去榕城找俺娘去。
俺奶逼著俺嫁人,掙來的彩禮好給俺大哥蓋房子。”
王小杏想去城裡,讓她親娘給她在城裡找個工作乾,她奶給她找的啥婆家啊,那個男人長的又矮又醜的,年紀還大。
家裡人收了對方三百塊錢的彩禮錢,下個月她就要過門了。
她不敢在家裡反抗,怕被關起來,隻敢偷偷的過來找大舅借路費錢。
周向北低著頭隻顧拿著鋤頭翻莊稼地裡的土,他的腰上綁著一塊石頭,和一根磨的細細的鐵棒。
“我沒有錢。”
周向北放下鋤頭,瘸著腿走到地頭上坐了下來,又磨起了身上的鐵棒。
這十幾年的時間,他變得再也沒有了當初在城裡毛巾廠當技術員的樣子,已經成了一個地道的莊稼人。
駝著背,胡子拉碴的,蒼老了很多,眼神黯淡無光的,整個人就像失去了奔頭一樣。
這種蒼老不僅僅是外表,還有內在,沒有支撐他的東西,他的生活沒有了希望,每天除了下地就是磨鐵棒,話少的很。
和村子裡那些人沒啥兩樣。
誰還能看出他上過學,在城裡那樣風光過。
王小杏以為是大舅不願意借給她,
“大舅,那錢我又不是不還給你了,等我在城裡找到工作後,就給你寄回來。”
周向北看了一眼這個以為城裡的工作是這樣好找的外甥女,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