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他家天塌下來,會有二姨給他們家頂著似的。
這不,他弄大了人家的肚子,人家要告他流氓罪。
明明當時,是你情我願的事,他被那個寡婦給算計了。
出了這事,不答應換親,就不讓他好過,要把他弄進去。
他娘知道他闖了禍,也沒怕啥的,第二天就收拾收拾去坐火車找他二姨去了。
讓二姨給他想法子,其實就是讓二姨給他擦屁股。
就好像,啥事隻要找了二姨,二姨就會答應。
先前他娘讓二姨的閨女給他換親,二姨都沒敢拒絕他娘。
他回屋也幫著他爹找東西去了,他連那東西是個啥都不知道。
父子倆人,把家裡的炕,都掀了起來,就連老鼠洞,都沒放過,伸進手指頭往裡摳了摳。
箱子裡的舊衣裳,更是倒滿了半張炕。
“恁娘把東西藏哪去了啊?”
楊老爹把家裡的破被褥都給撕開了,頭和身子鑽了進去。
那東西他見過,好像是個報紙,還是啥的。
可惜他不識字,不知道那上麵寫了啥,就見趙水芹神秘兮兮的,拿著那張報紙,到處藏。
“娘也真是嘞,這麼多年,還瞞著俺這個兒子。”
楊疙瘩一件一件的抖著炕上的衣裳,摸著衣裳裡的口袋,不僅是口袋,整件衣裳,就拿褂子來說,從上摸到下。
怕他娘把東西給縫在衣裳裡。
這父子倆人找的認真極了,連家裡的地磚都給撬了起來。
甚至連炕洞都鑽了,弄的一臉的黑灰。
“恁彆急,俺這就找到,俺就是把家給拆了,也給恁找到。”
楊疙瘩拍著胸脯,正下著保證,一抬頭,就見他妹子像丟了魂似的回來了。
“苞穀,恁可算是回來了,咱娘哪?”
周文往楊苞穀的身後看了幾眼,沒有看到趙水芹。
楊苞穀看著她大哥,整個人就像傻了似的。
“你說話啊,咋娘哪?是不是還在後麵走著咧?”
楊疙瘩火急火燎的出了家門,站在門口往東邊瞅,可東邊通往縣城的路上,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一個人影。
“娘,娘,娘死了。”
楊苞穀把身上的包袱放在了地上,然後坐在了凳子上,整個人呆呆的,渾身沒有人氣似的,喃喃自語道。
她的聲音很輕,站的最近的周文聽到了。
趙水芹死了?
她眉頭緊蹙了起來,上輩子的這個時候,趙水芹可是活的好好的。
她和宋清河對視了一眼。
這下線斷了。
“娘哪,咋就你自己回來了?”
楊疙瘩從外麵走了回來,質問著楊苞穀。
“那一千塊錢,你們從二姨那要回來沒有?”
“哥,咱娘走了。”
“走了?走哪去了?”
楊疙瘩聽的有些糊塗,沒有拐過來彎。
“俺從外麵買飯回來……娘就躺在地上,不會說話了……
二姨,二姨說娘犯病了……俺也不知道咋回事,明明俺出門前,娘還好好的。”
楊苞穀愣了好大會,眼中的淚才像開了閘似的,她在那已經把淚都哭乾了。
“你說這話是啥意思?咱娘咋了?你把話給俺說清楚,咱娘都沒病,哪來的啥犯病?”
楊疙瘩急了。
“哥,咱娘她犯病,死了……嗚嗚嗚,娘啊,你好好的咋就死了啊……”
屋裡的楊老爹,失魂落魄的站在炕邊上,然後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疙瘩他娘死了?
從家裡走的時候,還啥事都沒有那,平時能吃能喝的,好好的一個人……就死了?
楊老爹以為自己是喝酒沒喝醒,在做夢,朝著他的胳膊,狠狠的擰了一下,疼的他齜牙咧嘴的。
這不是夢……他的眼眶紅了,甭管咋說,這個女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一個閨女。
是他媳婦,和他做了這麼多年的伴。
“疙瘩娘啊,你……你……”
楊老爹捂著臉,哽咽的哭了起來。
他是人,也有感情。
現在人走了,才後悔平時不該那樣打她。
這一家子,出了這種事,周文和宋清河也不好再呆在這裡。
“等等,你們來俺家,是不是找東西嘞?”
楊苞穀擦掉了臉上的淚,叫住了這倆人。
周文轉身看向她,她像是知道什麼似的。
“恁等著。”
楊苞穀從身上脫下來了她娘的棉襖,用牙咬開了襖裡子,從裡麵拿出一個用手絹包起來的東西。
她打開了手絹,隻見是一張從報紙上剪掉的碎塊,上麵是暗黃的顏色。
一看就是很有年頭了。
周文拿過來一看,隻見上麵登的是一則找孩子的公告。
丟孩子的人家姓崔……女孩……胸口處有顆紅痣……在醫院被偷……有線索者,必有重謝。
周文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那裡也有顆紅痣。
“這是俺娘讓俺給恁的,恁拿到東西就走吧。”
當時,她二姨慌張的不行,端著盆子,去外麵給她娘打水去了。
她把她娘攙扶起來,這是她娘貼在她耳邊,一邊吐血一邊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旁的啥話也沒說,隻說襖子裡的東西給那個曾欺負過她們的周文。
還說千萬彆讓她二姨知道。
剛說完這兩句話的時候,她二姨就端著半盆水過來了,給她娘灌水,可一點用都沒有,她娘還是死了。
她不傻,知道她娘不會平白無故死的,她二姨還說她娘是犯病。
她是她娘生的,她娘有沒有病,她這個做閨女的能不知道嗎?
再說了,哪有犯病的人吐血的?
“再給她們點錢。”
周文把那張紙收了起來。
宋清河把皮夾裡剩下的錢,都給她們留了下來。
他們離開了楊家,快走出村子的時候,楊苞穀追了上來。
“俺娘是不是因為剛剛那張紙死咧?”
她紅著眼,聲音很啞,直視著周文的眼睛。
她對周文的感情很複雜,這人以前那樣欺負她,回來的路上,她想過不把這張紙給她。
可這是她娘臨死的時候交代給她的,她不能讓她娘走的不安心。
“應該是,你娘用這張紙,威脅了趙玉蘭二十多年,趙玉蘭以前很聽你娘的話吧?”
聽到周文這樣說,楊苞穀忍不住點了點頭,
“俺娘讓她乾啥,她就乾啥,並且這些年,從她家拿了不少的錢,二姨很怕俺娘。”
楊苞穀心裡有數了,她娘就是被她二姨給害死的。
她想起來屋裡那瓶隻剩下幾塊黃桃的罐頭,以及那雙帶血的筷子。
……
這張從報紙上裁下來的紙,趙水芹臨死前,讓閨女把它給她,這是對周文的贖罪。
她是一個信佛,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人。
她想用這樣的行為,來減輕自己的罪孽。
在趙玉蘭說讓周文給她兒子楊疙瘩換親的時候,她沒有拒絕。
她昧著良心,同意了,甚至帶著夏家人去榕城要媳婦。
當年,她和那家被偷了孩子的夫妻,擦肩而過,那個時候,她是知道,她妹妹趙玉蘭偷的就是她們的孩子。
她幫趙玉蘭瞞了這麼多年,用這事從她那裡得了很多的好處。
她在某種意義上,沒有作惡,但也不是那麼的清白。
你不能要求,一個人是善良的,道德高尚的。
她隻是恰好知道了這事,恰好用它為自己謀私利。
泯滅了自己的良心。
她遭受著良心對她的譴責,這種譴責是在菩薩麵前燒了多少柱香都無法減輕的。
上輩子,趙玉蘭一家發達後,成為了海城的首富,趙水芹拿捏著這件事,也跟著過上了榮華富貴的日子。
但她知道,這種日子是不乾淨的,繁花似錦下,是臟汙,是血。
每逢清明節那幾天,她都會背著所有人,來到周文的墓前,祭奠她,懇求她。
墓碑上,周文穿著旗袍的照片,是灰白色的,永遠定格在了那個時候。
她是那樣的年輕,那樣的溫婉,隻是趙水芹每次都不敢直視照片上周文的眼睛。
有次,她還碰到過一個奇怪的男人,是在天快黑的時候來的。
他撐著一把黑傘,手裡拿著一束梔子花,沒看清臉。
但看著那修長的背影,和那渾身的氣質,人肯定差不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誰在天黑的時候來墓地的。
她走了很遠,扭頭看了一眼,見他站在了周文的墓前。
當時天上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她沒有多看,就走了。
拿到報紙的周文,並不開心,她的心此時很亂。
上輩子,她懷疑過趙玉蘭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可沒有確鑿的證據。
當時對她來說,趙玉蘭是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已經不重要了。
爺爺,奶奶,二爸,二媽,他們都死了。
現在她知道自己是被偷的,她不知道這件事,要怎麼和二爸他們說。
他們把她養大,對她視如己出,還有爺爺,奶奶。
如果他們知道,她並不是他們的親侄女,親孫女……
周文不知道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