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合一肥章(1 / 2)

古代小戶女 竹筍君 18610 字 9個月前

*濟善堂再見柳兒

李三郎從小就在鄉裡長大,二十歲了還沒來過幾回縣城,讓他帶路入濟善堂那是萬萬不能的。更彆提兩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矮冬瓜,小些時候夏姐兒還以為大周朝就是他們老張家彆稱。

當時張大郎聽了差點沒跪下,他雖是個鋼鐵般的漢子,但漢子也有軟肋,聽著軟肋之一一張口就想把家像盤菜端了,他隻好抱著兩個閨女出門長點見識。至少再也不能說出大周朝姓張這樣嚇死人的話兒。

李三郎對這兩個外甥女早摸得透透的,這樣的黑曆史就如他姐對他一樣——門兒清!所以也有心帶著她們多逛逛,免得輕易就被人騙了去。

整個李家發家都是從沈老娘身上開始的,李家兄弟心裡就覺著像李氏和自家老娘這樣見得多了,才能死了男人也把日子過下去。

李家兄弟不會這麼要求自己妻子,甚至李三郎也隻想著往後娶個小意賢妻,但輪到自家姐妹兒女身上就不是這樣了,總想著往後自己死了他們也立得住。

由此可見,李家三郎雖未婚配,卻早早有了顆慈父之心。

張知魚才不會信他小舅的鬼話,豎了眉毛看他:“你想用外婆給我們的壓歲錢去玩是不是!”

小鬼頭竟這般精。李三郎嚇了一跳,看著連夏姐兒都麵色不善起來,隻得把錢拿出來分給兩個外甥女,還有些傷心道:“你外婆今年一文錢都沒給我,你留給舅舅點好不好?”

“該,讓你不聽外婆的話老偷懶不乾活。”張知魚數了數竟有四十個錢,比他爹攢了十年的私房還多,頓時樂得不行,便大方地數了四個出來給李三郎揣在身上。

就這李三郎也美滋滋的,拉著兩個孩子到處轉悠,本就是打了出來玩兒的主意,舅甥三人一路吃一路問,還沒走出兩條巷子,那四文錢就花了個底朝天。

好容易才走到地兒,張知魚往裡瞧了瞧竟沒見著一個人,隻門口坐了個衣衫襤褸頭發花白的老頭兒晃著腳曬太陽,見著他們身上抱的壇子就露出一點饞色道,“我老頭子也好些年不曾吃數口粥嘍。”

這意思不言而喻。

張知魚和夏姐兒兩個再沒見過短得連胳膊大腿都露出來的粗布衣,尤其這還是在冬天,不知得凍成什麼樣兒。

李三郎打了滿滿兩勺放在老大爺碗裡道:“這算什麼,鄉裡這樣的人家還多得是。

再富的縣也不會人人都有錢,鄉裡種地的人看天時吃飯,窮的也就多了。有些媳婦兒小孩連身衣裳都沒,日日躺在床上度日。”

老頭兒身材枯瘦,一看就餓得狠了,眼神都冒綠光,不想他端了碗卻慢條斯理地小口小口喝,比夏姐兒看著且像個正經人。

等他吃淨了,張知魚就問:“你還要嗎?我們還有呢。”若這裡還有許多同樣的人,她是不敢分的,但就這一個,有李三郎在還是能救濟得一碗粥。

剛剛還一臉饞像的老頭兒這會兒卻摸摸肚皮擺手道:“吃太飽的人活不長。”

夏姐兒看看自己圓滾滾的肚皮有些怕了,藏在大姐後頭隻露出個腦袋。

老頭兒見了嘿嘿一笑,從爛衣兜裡摸出個粽子糖遞過來:“我不白吃你們的,這個糖給你。”

夏姐兒人小不敢接。張知魚替她拿了,那糖不知放了多久都有些化了,外邊裹的油紙都有些黏。

李三郎怕兩個外甥女吃出個好歹,一把接過來放在懷裡嚴肅道:“才吃了午食,哪能吃糖,蟲子還不把牙掏空了。”

這話簡直前言不搭後語,但夏姐兒卻信以為真連連點頭,還轉頭哄大姐:“家去吃,等蟲子餓走了咱們再吃多多的。”

老頭兒聽了就放聲笑起來,他原姓崔,祖籍在金陵。十五年前夏收,金陵接連不斷地下雨,衝垮了河道,整個鄉一片汪洋,當老崔還是小崔時,小崔素來好吃懶做,一農忙他就出門找耍子。

十五年前那一天他也是如此浪蕩了一天,等要回家時才發現再也回不去了,縣裡城門緊閉,隔壁鄉的舊識見了他就逮著直問怎麼活下來的,知道他在城裡瞎混了一天抖了半天嘴才哭道:“天不酬勤,怎麼竟讓你這樣的懶漢活了下來,反讓鄉裡日日不離地的人都死絕了?一百戶人,整整一百戶人啊,一千五百三十二位老少,到最後連片布也沒留下。”

崔老頭嘴上當他在說笑,心卻慌了,爬了城樓往外一看,城外烏壓壓的一片具是渾身淌水兒的災民,他腿都跑細了也沒見著爹娘兄妹,隻能跟著大夥兒一起往外地逃。

逃來南水縣便被安置在濟善堂,周遭活下來的漢子婆娘,但凡好手好腳的都出門找了活兒乾,就崔老頭還在這地界吃涼飯。

雖然皇帝憐貧愛弱,濟善堂說起來也是官家的產業,但那些個富商誰不是精乖的人。上頭指定要立而不倒的稠粥,他們也做,隻不過做出一桶來應付了上頭就抬回去自家吃了,底下的窮苦人依舊還吃摻了爛菜葉的涼粥。

就這崔老頭還不敢多吃,每次一吃他就想起頭回到這兒的那天,同來的災民沒個饑飽,個個埋頭苦吃,他也沒命地往肚裡塞,隻崔老頭還記得娘跟自己說過遭荒的時候不能吃飽了。他當時不明白為什麼,等一頓飯下來,好些人肚皮一翻就活活撐死了,他這才知道原因。鄰鄉的人也是這個時候去的,打那天起崔老頭再餓、再饞也不讓自己多吃一口飯。

舅甥幾個聽得一愣一愣的,李三郎想了想確實有這麼回事,還跟兩個外甥女道:“聽說那邊以前發過兩次大水,第一次在幾十年前,老胡大夫就是那會兒被張家人救的,第二次就是十五年前,我都才幾歲,隻記著到處都是流民,嚇得鄉裡人都不敢出門,在家關著門過了好些日子。”

整個村莊都被洪水淹沒,在現代也會發生,隻不過再也不會有這樣慘烈的場麵,再不濟總歸能保住大部分人的命。張知魚似乎都能想到至今那片土地都還十室九空的樣子。

死了這麼些人,洪水之後定有瘟疫,肥土衝薄又得重新開荒,一家五口人一般情況下要三代人才能開出二十畝熟地,有的咳血而亡也不定能得出來。這樣的地方朝廷不派人,大家寧願做流民也不會回鄉,外出好歹能混口飯吃。

張知魚想得神了,回頭一看崔老頭說了這些話兒,竟麵泛潮紅,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異響,心裡覺得不對,忙問:“你是不是生病了?我跟阿公學醫了,我給你瞧瞧行不行?”

崔老頭確實不舒服,但看著她才那麼點大卻不想讓自個兒平白再受折騰,抬了屁股便想走,不想坐久了身子卻有些麻,半天都沒挪開。

張知魚見崔老頭不吱聲,還當他是同意了,閉著眼就開始熟練地聽他的脈。

崔老頭的脈很奇怪,一會兒強一會兒弱,強的時候就像重鼓快錘,弱的時候更沒一點兒動靜,這樣的脈相張知魚聽阿公說過很多次,這是回光返照的必死之相。

魚姐兒放了手,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看著崔老頭,靜靜的沒有說話兒。他已經把自己的身體餓得太虛弱了,若在現代實際上還有法子救,但這會兒卻不可能。

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還能不知道?崔老頭已經在這躺了好幾天,今兒卻分外精神,他活了這麼些年什麼不明白?不過就是人這一生,除死無大事罷了。

崔老頭心裡有數,就揀了話問,曉得她們是來找柳家三兄妹的就笑道:“我還當哪裡又遭災了,原是找她們姊妹的,隻不過柳兒現在在什麼好味樓給人送飯菜,姊妹三個住在就後柴房很少回來了,你去那邊找她去。”

張知魚道了謝拉住舅舅就想走,崔老頭卻小聲跟她道:“你若見了柳兒,讓她給我買點吃的來,她知道我想吃什麼。”

柳兒如今混跡在東城,自從跟魚姐兒說了那些話兒,她果真下午就帶著妹妹四處爬摸,每天她們都要忍饑裹腹地不停走動,用心記下每一個路過的位置。起初姊妹三個隻能在濟善堂附近,慢慢的整個東城再沒有她們姊妹找不到的地方,因為她手腳勤快,有的店鋪也樂意給她一文兩文幫忙跑腿,好味樓的掌櫃還長聘了她,姊妹三個如今每日都能吃飽了。

有了飯吃有了活兒乾,柳兒雖還瘦卻也挺拔了許多姊妹三個都有了精神氣。

聽著崔老頭想吃東西,柳兒神色便嚴肅起來,她們還在善堂裡時很得崔老頭照顧,那粥吃不飽,崔老頭人雖饞卻吃不多,一吃多他就開始乾嘔。為了止餓崔老頭平常拿些豆子慢慢嚼了填胃,那粥便回回都得剩一半給她們三個分了。

日子一長一老一少就熟悉起來。

柳兒摸了身上的錢去掌櫃那買了隻客人吃剩的母油船鴨的鴨頭,用油紙細細裹了起來,拉著兩個妹妹就往濟善堂跑。

崔老頭還在門口閉著眼曬太陽,聽見動靜眼皮子一抬,見著是三姊妹來了,就慢慢從袖子裡摸出五兩泛著紅繡的銀子來,這是他早年跟人一起乾活攢下來的,他人懶,一輩子就賺過這五兩銀子。

柳兒不接,崔老頭遞得久了便沒了勁兒,手一鬆銀子就滾到地上,崔老頭也不在意,自己還躺回去曬太陽。

沒得多久人就迷糊起來,張知魚叫了他好幾聲,崔老頭都不應,看樣子意識已經不清醒了。

張知魚一時想起那鴨子便喊道:“崔爺爺,鴨子買來了。”

崔老頭依舊沒睜眼,卻開了腔含含糊糊道:“快拿來給我嘗嘗,吃完這一口我就要回金陵了。”

柳兒紅著眼打開紙包,母油船鴨的濃香頓時撒得滿屋子都是,柳兒沒有見過李氏的船鴨,但她覺得這就是最好的船鴨了。

但那鴨子遞到崔老頭嘴邊兒,崔老頭還躺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肉香四溢的當口,張知魚摸了摸崔老頭的手,有些不忍地拉住柳兒道:“崔爺爺走了。”

回到家魚姐兒好半天都沒說話,這會兒她才猛然發現,疾病在這個時代有多可怕,那些鮮活的人,隻是因為一點點的小事就會煙消雲散,再也不見了。

普通人就是這樣人如草芥,這樣的病在富貴人家根本不算什麼,但因為缺醫少藥普通人遇上個簡單的病症也會被拖死。張家也有病人,王阿婆就是,說不得在上頭的大夫眼裡這也算不得什麼病,隻要揮揮手就能治好了,但階級卻永遠限製了他們求醫的機會。現代人有許多跨越階級的機會,在大周朝,那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些人本來可以不死卻死了,張家也是彆人眼裡螻蟻般的百姓,或許有一天這樣的厄運就會來到張家,又或許厄運早就來了,至少張知魚和張阿公現在都還治不了王阿婆。

張知魚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學醫,而不是去繡花做飯,這些事情產生的價值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隻是她想往後永遠為崔老頭們、為桂花們看病。

從前在醫學院隨口發出的誓言第一次回響在張知魚耳邊。在現代時她學醫是隻是因為爸媽喜歡,後來跟著阿公學醫,她隻是想學一門手藝不要讓自己餓死。

但此刻張知魚閉上眼對自己道:“不為良醫便為良相。”她不願意做什麼政客,她也沒有能力去做,隻願今生能與家人常在,親朋好友長命百歲。

*失錢財從頭再來

且說回魚姐兒拜彆了柳兒定好相會的日子,便一路一聲不吱地悶頭趕路。李三郎見了這事兒也有些被震住了,但他好歹也多吃十來年飯,還穩得住心神,隻想著家去後得改改懶病多學幾樣本事。起碼除了種地還得有門營生才能旱澇保收,不至於在濟善堂窮得治不起病死了,這多造孽。

舅甥二人各有各的心思,直將張大郎殷切的眼神兒忘到九霄雲外。隻夏姐兒還不知生死,當崔老頭是睡著了,心裡還惦記著她爹的三十文錢。

遺憾地跟大姐道:“買它十個炮一齊放到天上去,還不得把花妞牛哥兒羨慕死了。”

這話李三郎聽了都驚心:“你爹存了整十年,就這三十個錢,你還要一齊放到天上去給他看。你就這麼忍心?”

夏姐兒聽小舅這麼一說也心痛起爹來,遂走過麵具攤跟前就拉住大姐不肯走了,指著嫦娥麵具要買給爹戴。

這就是司馬昭之心了,張知魚想著以後要用到的東西便決心做個鐵公雞,哪肯多掏一文錢,就道:“你自己不是該有十八文?”

夏姐兒捂住腰包搖頭:“我舍不得花我的,但我舍得花彆人的,這是為什麼呢大姐?”

“還能因為什麼呢,當然是因為你摳嘍。”張知魚摸著夏姐兒的肥荷包道。

李三郎身上除了姐夫交過來的三十文便一分也無,但他也覺得在路邊攤背著姐姐買勞什子武林秘籍,還不如夏姐兒兩個花了,姐夫怎一把年紀了還發些毛頭小子的夢兒?

怪道說外甥像舅,見李三郎眼也不眨地花了十五文錢買了三個麵具,還不落自個兒的,魚姐兒又心疼了,把剩下的錢搶過來道:“剩下的得給我爹買書呢不許花了。”

幾人左逛右逛都沒見著賣書的地攤,這也就是方巡檢給張大郎灌的**湯,書本還能有放地上賣的,士大夫的唾沫還不得把人噴死了。

且他爹又不是天選之子。這般想著,魚姐兒身子一轉卻見著虹橋邊一個賣羊肉湯的小攤販桌子底下墊了個東西,隱約還能看到上麵寫了一個刀字。

張知魚心裡犯嘀咕,莫不是張大郎真是有著運道?

李三郎不識字但書還是認得出來的,也拍拍屁股笑了幾聲:“你爹這是找著了。”

那攤販也是在路邊乞丐窩翻出來的書,原本這附近有個老乞丐在這要了好些年飯,這個月卻忽然不見蹤影,聽說是跌河裡淹死了,今早衙門來人查乞丐窩,甩出來一本書,他就撿了起來,還當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打開一看都畫的小人兒,醜就不說了還是穿衣服的。當下就墊了桌角,這會兒一聽張知魚要,就疑心是什麼寶貝,嘴皮子一碰就要一兩銀子。

李三郎冷笑幾聲,轉身就走。

小販見著他們真走了又連忙喊住人道:“那你們想給多少錢?這可是我們家祖傳的。”

李三郎在家裡看店,還價的那都是附近幾個鄉的婆子,這些年下來早就深諳此道,一個磕巴都沒打便斬釘截鐵道:“隻給兩文。”

小販真個驚了不輕,舀湯的勺子差點兒沒捏穩,不樂意道:“小夥子淨說些笑話兒。我這桌子且還要它墊腳。你抽了書今早我不得收攤兒?為你兩文錢倒還賠去一鍋湯。”

羊肉貴得沒譜,小販的羊湯也隻是用羊大骨燉出來的。因手藝好聞起來格外香濃,但吃在嘴裡實際上就沒那麼多滋味兒了。

張知魚見夏姐兒眼睛都冒綠光了,轉了轉眼珠道:“那我們買你一碗羊湯,你把這個送我們,桌角我讓小舅給你找東西墊。”

一碗羊湯十五文呢。賺頭大多了,小販心裡盤算了幾下就同意道:“那可得讓他快些兒回來。”

李三郎從包袱裡把張大郎最後十五文錢兒摸出來遞給小販。

張知魚見了都有些不忍落,夏姐兒看著有湯吃隻高興得都跳了起來。

小販接手摸了好幾遍,揀出三枚私鑄錢道:“這個銅低,我不收,要不然隻算一個錢兒。”

在貨郎攤子上私鑄錢還能算半文,比這劃算多了,張知魚不肯,就從荷包裡摸了三個出來把張大郎的又裝回去。

先前崔老頭剩下的油紙包,鴨頭被柳兒裝到崔老頭身上了,估摸著得陪著下土,剩下的油紙包還沒來得及丟,李三郎

聽他這樣說便翻出來裝了捧土,包得嚴嚴實實給他墊桌子上。

小販搖了兩下,見果然不壞便接過李三郎遞來的數口粥壇子往裡裝了一碗。這一碗不算多,但也夠張家人人喝上兩口了,所以舅甥三個都打算帶了回去一起吃。

那頭張大郎午間本是不回家在衙門吃公家飯的,這會兒卻提了刀一個人在桌上坐著。午時還有些時候,堂屋還沒人。

張知魚一進門就看見她爹盯著門望眼欲穿,便跑過去遞給她爹一本黑乎乎的刀書。張大郎翻開一看果然高興,他也不識多少字,這樣畫出來的正適合他。

隻張大郎還有件心心念念的事兒——他的血汗錢,見三個人都不開口,就提起了心問:“剩下的錢呢?”

張知魚還沒說話,夏姐兒已經跑去廚房取了碗,讓爹往裡倒羊湯,張大郎還以為是小舅子買的,接手就欣賞地拍了兩下李三郎肩膀。

夏姐兒卻想著這個是爹買的,先舀了一勺給張大郎喂過去:“娘疼我和大姐不疼爹,我對爹好。”

張大郎喝了湯仿佛吃了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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