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下來。
李氏卻很高興,這要是讓王阿婆知道了還不得多吃一大碗。女孩子對家裡軟不是壞事,但到了外頭還立不住那就是懦弱,麵團子一樣的女人,土底下寸寸都是。
蜜娘見一屋子的女人表情都不好看,心中惴惴不安,擰了帕子咬著唇兒,欲言又止地看著楊宿想出聲兒。
說起做菜,阮氏比李氏差了不知幾條街去,論後宅的手段,在這個地界上她就是個人仙,官家夫人們的氣度這輩子她沒學來多少,但裝裝樣子還是可以的——要的就是不看你不理你,無論你說什麼都把你當個屁當了,阮氏扶著丫鬟的手站起來,摸了摸跟前兒的胭脂,道:“這樣的胭脂怎麼還到鋪子裡買,家裡好東西要多少有多少。”
說完摸出街上買的絹花,挑了一朵上好的粉綢芙蓉給梅姐兒戴在頭上,左右看了看就笑:“小孩子就是顏色好,待會兒見著好的再去買些家來,但時真要說親了媒婆還不得把你家門檻都踩塌嘍。”
這是告訴楊家人這樁親不算事,也是寬慰梅姐兒,往後還有更好的人給她做堆選。
楊家人氣得臉都青了,偏人家又沒鬨起來,還不能出聲兒,心裡更是窩火。
梅姐兒似乎也很喜歡這朵花,開心地跟阮氏道了謝,拉著夏姐兒和水姐兒兩個小的跟在嫂子後頭往外走。
身後的人什麼臉色,跟她們有什麼關係?
李氏雖生氣,但該買的東西還得買,這事兒口風還沒傳出去,她不想鬨大了,女孩子吃的虧就在這上頭,但凡有一點不對,彆人都會覺得是你不守規矩,她是過來人,硬憋了口氣買了東西回家想看婆婆怎麼說。
阮氏卻沒開玩笑,要拉著梅姐兒去逛街,女孩子嘛,再不開心多逛逛街,就算不買也歡喜。
這條巷子裡婦人多,又靠著河,許多路過南水縣往金陵去的胡商都愛在這兒歇腳打尖,順便還能再販一些縣裡的特產。
胡商的東西都是拿袋子裝著放在地毯上,預備著隨時要走,各種香料、玻璃珠、西洋來的小玩意兒數不勝數,夏姐兒再沒見過這些,要不是才挨過頓打,她都要坐到地上求求娘買下來了。
這些對張知魚來說並不是新鮮事,也樂得回味從前的生活,逛了一圈兒便眼尖見著周圍有個胡商賣的很不一樣,彆人賣的好些都是味道濃鬱的香料,他賣的大部分都是種子,便起了心思去挑,萬一引進紅薯、發現占城稻直接掌握帝國經濟命脈,走上人生巔峰,還要什麼大官兒相助?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張知魚壓根不認識多少種子,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下過地。
但萬一呢?
魚姐兒捧起種子細細看,翻了沒幾包就眼前一亮,裡邊不成想真有一袋種子她很眼熟,黑黝黝的圓形外殼,比淡水珍珠還小些,有的裂了口,能見著裡邊白白的粉,她這輩子認識的種子很少,恰好這就是其中之一的——紫茉莉。
魚姐兒能有這麼深的印象,是因為紫茉莉種子可以用來做粉,她認識的朋友裡就沒有幾個小時候沒撚開它化在臉上充粉的,這是美洲的作物,後世遍地可見的胭脂花,原本應該在明朝時期被出海人帶回來,但她在南水縣還沒有見過。
這說明很有可能這是紫茉莉第一次出現在大周朝,也就是說她——一個肥沃黑土地的窮小孩兒要狠狠發啦。
張知魚拿著袋子想著源源不斷的錢,心裡樂得都要昏過去了,麵上還強忍著笑問胡商:“這是什麼種子,怎麼賣的?”
“這堆十文一包。”胡商也鬨不清這是什麼種子,大周朝不禁海運,各個國家的商人都有往這邊跑的,就為了販點絲綢茶葉回去,周商人為了賺第一波錢也經常往東南的碼頭去,這就是他在福州碼頭跟皮膚很黑的洋人換來的。聽說他們帶了一大包的東西想要獻給王公貴族得些賞賜回國。
但半途人就得了怪病全身出血死了一大半,張知魚一聽就知道這是壞血病,大周朝出海的船連巴掌大的花盆裡都有人種菜,連個大男人也知道怎麼發豆芽,很少出現這種事,洋人見著大周朝的人沒事。隻當周朝得天庇佑,自己不敢再往海上奔波,僥幸活下來的就留在了當地,剩下的東西為了討生活便跟些胡商換了銀子嚼用。
他去得晚,隻換了些沒人要的種子和剩貨,這一趟虧得底朝天。
“種子是好東西,沒有種子也沒有飯吃了,而且我聽說海外還有好些產量很高的糧食,咱們這兒都沒有。”玉米和紅薯就是,張知魚安慰他,而且這都是真的,她自己做不了什麼,但蝴蝶振翅還是懂的嘛。
商人就沒有哪個沒賠過本兒的,胡商也沒在意這一趟走空,聽她說得有趣,兩人就嘰嘰咕咕聊起來,“這些種子好多我都讓婆娘在家種過,但是我們不會種。種出來不是爛了就是壞了,我琢磨著還不如把它賣給江南會種地的人家,也不算浪費了。”
張知魚想了想說:“這很好辦,你不要種那麼多,你每次隻種幾顆,四季都種,拿了種子看它春天在旱地裡、水地裡發不發芽,如果發芽了記住它是什麼情況下發的,天有多熱?澆了多少水?一年四季試下來總有辦法。”
胡商家裡有百十畝地,但他要是不跑商哪攢得下這份家業,放了大好的商業宏圖去辛苦刨土他才不乾。
張知魚道:“糧食上發的財還不夠大?你看看南水縣的肥戶有幾個沒糧食地的?我聽說海外有種食物叫番薯,跟白薯長得差不多,但芯是紅的,可甜了。還有一種食物叫玉米,跟剝開的石榴那樣一粒一粒的,金黃色,棒子形狀。”張知魚伸手給他比劃了一下,“這兩種在洋人土地上畝產比稻米還高!”
“胡說!有這樣的東西他們還能往我們這來上供?”
張知魚解釋:“他們哪兒聽說隻有貴族能種,所以很多人還不知道。”
“那你是怎麼知道?”胡商不信。
張知魚捅捅慈姑:“他家書可多了,有好些寫外邊洋人的書,我看了就知道了。”
顧慈不記得家裡有這樣的書,但他也沒看完就是了,所以隻小聲湊在魚姐兒耳朵邊說:“等回家了你也要找給我看。”
張知魚沒吱聲,這都是她瞎編的哪來的書能找?顧慈隻當她默認了,也跟著一塊兒和胡商搭話吹噓種子多厲害。
胡商官話說得很好,聽他們說得頭頭是道也來了興趣,但他有沒有見番薯和玉米,聽魚姐兒這樣說,他也覺得種子是好東西了,每樣都留了一把打算回家再自己種種看。
張知魚看上的那包,胡商抓了一小把出來剩下的就送她道:“今兒你點醒了我,來日若發了這筆財還得感謝你,這種子就送你了。”
張知魚當然不乾,義薄雲天地摸出十文錢拍到地毯上——再多了她心疼,“我不要你的感謝,以後你若真得了好兒,這十文錢就做我入的股。”
顧慈是個有錢的小孩兒見狀也拍了十文錢上去,學著話本裡的好漢道:“這筆帳,我跟了。”
“你們這小孩倒貪,八字還沒一撇就惦記上利息了,倒是彆把本金都賠了出去。” 胡商看著這二十文錢放聲大笑起來,絡腮胡抖個不停,他從懷裡掏出隨身的筆墨,“既然大家在商言商也得有個憑證才是,你們兩個都識字咱們就立了契,到時發了也不能說我冉某人不守信。”
魚姐兒和慈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滿滿的興奮,商契這可也是大人才能做的特權,最刺激他們的還是“守信、承諾”,這都是江湖豪傑說的話兒,於是當下便高聲應下。
胡商人長得粗獷,卻寫了一手娟秀的小字,沒得一刻鐘就寫完了三張紙,這堆種子他賣十文錢一包。也就是說,下次能用十文錢換來的種子份量就是他們的股。
張知魚和顧慈把幾張紙看了又看,覺著沒問題才在冉小二旁邊寫下自己的名字。
當然阮氏是不可能讓他們隨便簽下契約的,萬一是賣身契怎麼辦,拿過來細看沒有問題才由他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