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換季老人小孩都容易生病,現在張知魚每天都得紮幾個小孩,連不願意花錢買藥的大人都起了心思想找魚姐兒紮一紮看看——再大的人也不願意喝苦藥不是?
但給大人和小孩紮針的感覺完全不同,更費力氣,手也更容易酸,大夫的手是很寶貴的,張知魚無師自通地規定:大人來不僅要多給一倍的錢,每天她還隻紮三個。
這三個裡邊還包括王阿婆,這樣除了實在窮困吃不起藥的人家外,就很少有不願意吃藥的大人打這個主意了。
王阿婆的身子在這樣的調養下好得比往年更快,加上大女兒婚事不順,一口氣撐在胸口竟比往年早半個多月下床。
她遠遠不如張大郎氣憤,氣憤是最沒有用的東西,隻有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才是對彆人最有力的反擊,王阿婆的目光更多地放在了挑女婿這件事上,之前兩家人因著與楊家胭脂鋪多有來往,王阿婆對楊家的心一開始就沒有在最高警戒線上,至於李氏,她自己的女兒都還是個娃娃,除了自己嫁過一回再沒做過這樣的事,做不周全也情有可原。
吃了飯王阿婆讓孫婆子和梅姐兒去收拾廚房,又把兒子和張阿公打發走,隻留下李氏道,“這事兒如今不能急,急了人家還當咱們急著嫁女,好好的姑娘反被自己人把名聲作賤壞了,慢慢來,梅姐兒才過了十四,正是挑人的時候,等到秋天還沒好人家再急不遲,這回咱們須得等萬事周全才能應。”
李氏當然是聽婆婆的,她和梅姐兒關係再好也沒有越過人家親娘去做主的道理。
張知魚靠在門檻兒邊探著腦袋聽了一肚皮話兒,見著娘將出來,才快步邁著小短腿去找梅姐兒當耳報神。梅姐兒知道這事不急,果然麵上高興了許多,連下針都比之前輕快了不少,沒多會兒就繡了一尾遊魚在魚姐兒身上比劃,“等這條帕子做出來,夏天你去外婆家玩就能用得上了,聽說李家多池塘,你不會泅水,鄉下的小孩要是不跟你玩兒,你就送她們帕子,這樣就能交上朋友了。”
這才是張知魚熟悉的梅姐兒,看著大姑笑顏初綻,她才放了些心專去伺候她的小菜地,是的,魚姐兒現在認為自己已經繼承了這塊地,是張家小院這塊肥土地真正的主人,而不是張阿公,日日來得比想偷菜的雞還勤快。
實在是她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首先她想給大姑一份好嫁妝,其次她還要給顧慈準備一份生日禮物,然後家裡方方麵麵都需要錢,比如張阿公就想要一塊夢想的地……
但她身上除了買種子剩下的二十文錢,再加上今天得來的診金,滿打滿算隻有三十二文。連隻雞都買不起,如何能讓大家高高興興地過上好日子呢?
張知魚澆完地,麵色愁苦地走進小藥房,牛哥兒正麵色通紅地坐在凳子上。
雖然黎嬸嬸已經先讓阿公摸了脈,知道牛哥兒隻是太頑皮,帶著巷子裡的小孩撐船偷了家裡臘肉去釣白蝦,吹了河麵的風有點咳嗽,吃點藥就好了,但黎氏如今也掙了幾個私房,反比王大郎販菜還賺得多些——王家的生意如今仰仗她和李氏的船菜還多了一大筆收入呐,這三文錢黎氏已不放在心上,拿了方子還想讓魚姐兒紮一紮——大家都說孩子紮了腰不酸腿不疼,乖乖睡覺不吵鬨了。
這針是吉祥如意小孩乖乖針——竹枝巷子主婦道。
張知魚還不知外邊傳這麼邪乎,她其實不是很願意,牛哥兒壯得像隻小牛犢,沒有紮的必要。
牛哥兒配合地挺起胸脯做了個強壯的樣子。
黎氏看了覺得有些傷眼,便擺擺手道:“紮他,讓他聽聽話。”
家屬一定要,這針對牛哥兒隻是沒效果並不會傷害他的身體,張知魚隻好答應,如今她紮得多了,對這套針很熟練,看了看牛哥兒的背就知道怎麼下手,她這會兒滿腦子事,麵上顯得就有些恍惚。
張阿公看著她手下的孩子心驚膽戰,剛想出聲兒提醒,就見他大孫女手如遊龍,唰唰幾下已經將人紮好了,位置半點不錯,微弱的熱流隨著針尖流入牛哥兒體內,他轉頭睜著大眼睛看魚姐兒,“魚妹妹,被你紮真舒服,我下次還來。”
“賊猴兒,你今兒花了老娘多少錢?下次再病了還想看大夫?老娘下鄉給你收三斤彆人不要的黃連水,不喝完不準睡!”
小孩是藥泡大的,牛哥兒知道黃連是什麼味兒,打了個抖悶頭不吱聲了。
張阿公沒注意牛哥兒這場官司,他怔怔地看著魚姐兒的手,心下感歎,這孩子真是天生學醫的料子。就連保和堂的高大夫,也少有這樣流暢的手法。這樣的孩子留在他手裡教實際上是耽誤了,他會的東西用不了幾年這孩子就能全學走,到時候她又怎麼辦?但更高明的大夫又如何肯收一個女徒弟呢?
張阿公想起這些也皺了一張臉,半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又一次失眠了。
人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師公也沒怎麼教老胡大夫,老胡大夫還不是穩穩當當地在府城過了一輩子?這是因為什麼?因為他從師兄弟們那兒,一人偷一點,最後涓涓細流彙聚成海,最後就有了老胡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