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夫見她點頭,便在院子裡脫了上衣朝魚姐兒招手,笑著道:“好孩子,你平時怎麼紮,待會兒還怎麼紮,不要緊張,你把我們當成自家叔伯就好。”
這是讓大家一起做個見證,表示魚姐兒若成,靠的便是自己的真本事。這其實不合規矩,記性好的大夫一下就能記住針法,都不用看第二遍,但高大夫想著自己用止血針賠她倒也不算吃虧,便也沒多說。
張知魚點點頭,從腰上取了針,看了看高大夫的背就紮了下去,因存了心讓大家看清楚自己沒胡來,她的速度不算快,高大夫年紀也不小了,脫了衣服就覺著有點冷,這會兒卻慢慢地覺得體內微微暖了起來,他感受著這股氣息,心裡逐漸亮堂起來。
這麼快就能起效,第一說明這個針法很好,第二說明行針的人手藝很好,不然再好的針也白搭。
因著隻是示範,張知魚很快就收了針問:“行嗎?”
高大夫這會兒已經胸有成竹,這套針他能感覺得出來不算複雜,跟止血針差不多,聽他阿公說這孩子過目不忘,看過幾次就開始給人紮針了,有基礎有手藝,就不怕。
高大夫整理好衣服笑道:“行,怎麼不行,隻要你學得快就行。”
高家止血針從不外傳,即使要把這份手藝交出去,高大夫也隻準備交一個人,收拾好便把魚姐兒領到另一間房,摸出自己的小銅人開始教她。
張知魚看著眼前的銅人這才知道,原來不是大周朝沒找準穴,恐怕隻是張阿公這樣沒有根基的大夫,連個穴位準確的銅人都沒有,一時心下感慨,記下了針法給高大夫紮了一遍後,又演示了一遍溫補針道:“我不白學你的,我用這個針跟你換,它雖然比不上止血針,但對體弱的病人效果很好。以後我再尋了好針來還你一個。”
高大夫看著魚姐兒果真幾下就記住了針法,驚得久久不能回神,他不是沒有見過有天份的人,他的祖父就是這樣的人,但也比不上魚姐兒學得快,他可以斷定這個孩子在針法完全稱得上天賦卓絕,這是怎樣的運氣能讓他在這個時候遇見這樣的人?
高大夫聽她這樣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角都沁出一點淚光:“這是天不絕人之路,我還當今兒這條路我就走到頭了。”誰知又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一群大夫在外頭等了一刻多鐘,聽見高大夫滲人的笑,心裡都跟貓抓似的,魚姐兒一出來就感覺身上都能被大夫們的目光打成篩子了。
張阿公緊張得一開腔就跟鬼掐住嗓子似的,連忙用手捅捅趙掌櫃,趙掌櫃看了眼高大夫,小心翼翼地問:“這是成了?”
高大夫胡子一翹,得意地帶著魚姐兒往豆娘的屋子走。
這下可讓保和堂炸了鍋,就一刻鐘的功夫學了一門針,這是什麼。這不是祖師爺賞飯吃,這是祖師爺讓她搶飯吃。
不成想還沒進門,魚姐兒就停了腳道:“等等。”
高大夫低下頭看她。
張知魚不好意思地怕拍衣裳道:“我衣裳臟了,不能進去。”
趙掌櫃恍然大悟,轉頭就使喚長生,“去把鋪子裡多的藥童衣裳拿過來給魚姐兒換上,再去打盆水讓她洗洗。”
等魚姐兒換了衣裳,抹乾淨小臉,看著跟保和堂其他的藥童幾乎沒什麼差彆的大孫女,張阿公嘿嘿一笑,這就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呐。他孫女是個有造化的。
張知魚見阿公不錯眼地盯著自己,還當沒收拾乾淨,又用胰子多洗了兩道,手臉衣服上再找不到一點兒灰,才跟阿公揮揮手,隨著著高大夫進門。
米老娘怕高大夫伸手,心裡打定注意眼看著魚姐兒紮完,抬腳就往裡走,穀二郎也想跟著,米老娘轉頭就罵:“都是晦氣的東西,哪家男人會進去,還覺著家裡觸的黴頭不夠多?”
穀二郎被罵得駐了腳,又沉默地坐回板車上,他知道保和堂沒人喜歡自己,也不去占那椅子討人嫌。
米老娘這才滿意地回房裡,看著一團孩子氣的魚姐兒心裡還是不放心,“你真能治好豆娘?”
“高大夫肯定治得了,你讓麼?”張知魚不喜歡米老娘,嘴上也就不怎麼客氣。
米老娘在鄉下見過的潑婦多了去了,這樣的話兒還不在她眼裡,隻嘀咕道:“給男人看了身子,活著還有個什麼勁兒,這不是明擺著要我家二郎吃王八虧?”
但她也沒法子,穀家死不起媳婦兒,在窮人家,娶媳婦兒不僅是一件喜事,更是一筆賬——再醜的婆娘也得花錢。
穀二郎和豆娘是頭婚,穀家出了兩條肉,一個銀鐲子,一對銀耳環,加上酒席和其他雜七雜八的費用,花了也足足有十五兩,這已經是娶一個媳婦兒最低的價格。二婚再帶個孩子的男人,想要再娶一則價格更貴,二則黃花大閨女是不可能了,多半也是個帶著孩子的寡婦,不然人為什麼嫁給你這個一窮二白的泥腿子?
說到錢米老娘半點不迷糊,總之,從經濟成本來說,他們家死不起媳婦兒,不過這話兒她不會跟兒子兒媳說就是。
其他大夫都說讓魚姐兒試,她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去彆家醫館,他們家也給不起那錢,在保和堂,高大夫同意給他們白治。
張知魚沒再理米老娘,鼻尖的血腥味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豆娘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麵前打了道簾子,這會兒是拉開的,能看到她身上還蓋了兩床厚棉被,露出來的臉看著還有些胖,胖,流的冷汗就更多。
張知魚走過去習慣性地先給她摸了摸脈,豆娘的身體已經很虛弱,王阿婆跟她比起來都算是身體強健之人。
豆娘正閉目養神覺著有人在摸自己便睜開眼,見著魚姐兒心裡有些疑惑,但也沒什麼力氣問,流血過多已經耗乾了這個年輕婦人所有的力氣,所以她隻是微微轉頭看著婆婆。
張知魚瞧見了就道:“我是來給你紮針的,或許可以幫你把血止住,隻要把血止住,你按時吃藥在家養幾年說不得就能慢慢好了。”
豆娘聽了這話兒,隻是轉了轉眼珠,再多的反應她也給不出來了,豆娘覺得自己都要死了,誰給她紮針都一樣,是男人是女人,是小孩是大人重要嗎?
隻有自己要死了這個念頭不停地浮現在她麵前,壓得她喘氣都難。
張知魚看她一臉麻木,知道豆娘自己恐怕已經放棄,這樣的病人,再好的大夫也不一定救得活,一時想起她剛生了孩子便道:“大夫要救人,也得人想活才行。好多病人隻剩一口氣都自己撐了下來,你也得努力撐,況且你還有孩子呢。我們巷子裡有個小孩沒了娘,雖然爹還活著但過得比孤兒還差得多,光被哥嫂就差點折騰死了,你的小孩兒都還不會走,你死了他可怎麼辦。”
豆娘已經想不起孩子的臉了,實際上她現在對孩子也沒有什麼感覺,她隻知道這個孩子要了她的命,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會要了她的命,豆娘想到這眼淚就不住地流,她抓住被子輕輕道:“我想活著。”
但她好像活不了了,她能感覺到。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沒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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