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大夫在旁邊也聽笑起來,道:“張年年輕時候也生得好,你們家人都一個樣,穿上這身袍子倒真有些道家的味道,那時候藥鋪來看病的女病人都要多些。”
但張阿公在家裡一直是最醜的那個,最好看的反而是好吃懶做的老三,要不是人太混,鄉裡有的是姑娘想嫁,老張頭也覺得老二這孩子跟自己生得不像,比家裡人都要黑些,年年讓他在家捂冬,就怕他太黑找不著婆娘。在親爹的嫌棄下,張阿公從不覺得自個兒長得俊,日日風吹日曬地糟蹋自己,好不快活,沒得多少年就把自己折騰成一精神小老頭兒,再沒有為他登門的女病患,早就人老珠黃嘍~
好言送走婆子,小天取了新紙給師父換上,魚姐兒便給他磨新墨,招呼下一個病人道:“快過來吧,到你了。”
新病患是個年輕婦人,看樣子和李氏差不多大,一直捂著胸口顯得有點兒局促,閔大夫就笑著問:“你有哪裡不舒服?”
婦人沒搭話,伸著脖子四下看看像在找什麼東西,最後定睛在魚姐兒身上,又搖搖頭看閔大夫問:“聽說保和堂來了女醫,我想請她給我瞧瞧。”
這幾日十個人裡有七個都得提起這事兒,大家都習以為常,閔大夫一指魚姐兒道:“她就是,你有何話自去與她說。”
婦人看著剛到自己腰的孩子錯愕道:“你竟然真的這麼小。”
“我本來就這麼大,外頭現在已經把我傳成大人了?”魚姐兒也很好奇現在外頭究竟有多少版本的民間傳說,每個過來的人講的都不太一樣,她都當故事會似的聽,好些還真挺好玩兒的。
婦人回想一下道:“反正我聽到的那個已經十七八要嫁人了。”
說話間她一直捂住胸口的手就微微移開了點兒,露出上頭沁出的一小片黃水,張知魚臉色一正,領著婦人往內室去,道:“我人小也能看病,不用等嫁人,你哪兒不舒服,進來我給你看看。”
婦人有些遲疑,抬頭看了看閔大夫和小天。
大夫的眼都尖,望聞問切,望字可在第一項,師徒兩個也早就看到她衣衫上的一點黃,閔大夫道:“先讓我看也使得,身上有什麼不舒服再讓魚姐兒給你看。”婦人想著來都來了,先讓老大夫摸個脈也不妨事,小天看著越來越近的一點黃,沒忍住朝後退了半步。
病人本就心思敏感,婦人見了這半步心頭就有了氣,誰也不想上趕著找不痛快,又不是滿縣裡再沒有第二個大夫,便頓住腳咬咬牙轉到內室去。
裡頭張知魚也問夥計要了一套桌椅板凳,見婦人進來就讓她坐在上頭,拿過手仔細把脈,又道:“你把衣裳掀開給我看看。”
婦人看著屏風擋得緊密,便掀開衣服露出左邊胸脯,上頭好大一個瘡,都爛得不成形狀了,張知魚問:“這是毒蟲爬的?”
南水縣濕熱,地上的蜈蚣都比彆的地方大些,春天走在路上四處都是交尾的水蛇,還不到端午葉知縣就已經派了大量的人手每日裡熏艾驅蟲。就這也時常有毒蟲爬上床咬傷人,保和堂最近每天都得治幾個這樣的病人,魚姐兒見得多了,一眼就能認出傷口。
婦人點點頭道:“前幾日就被咬了,我家本來有些藥粉,我撒了些上去便沒當回事,誰家一年不被蟲子咬幾次?不成想這次腫爛得厲害。”
張知魚又問了她些話兒,出門新取了清水藥酒給她消毒,用小刀一點一點將發白潰爛的肉剜下來,婦人看得心驚,但那些都是死肉,實際上並不怎麼疼,等重新取了保和堂的藥上好,婦人便合攏衣衫跟著魚姐兒出門找閔大夫開方子。
小天就低著頭快步進去收拾東西,見到盤子裡一小圈有些臭的爛肉心頭一陣反胃,隻強忍了沒吭聲,閔大夫老遠就瞧見他的臉色,搖搖頭開了方子交給他道:“你去抓藥回來。”
等他再轉回來,這時張知魚已經把盤子清得乾乾淨淨,小天見著就鬆了老長一口氣。
閔大夫卻有些失望,婦人病大多都不會太乾淨,有些湊近了還有味道,他從小學的是金瘡、金鏇科,給人看刀劍利刃傷,所以在這上頭很有些抵抗力,後頭保和堂沒女科大夫,趙掌櫃便將他放了過來專看婦人病。
二十年過去,閔大夫對婦人病的拿手程度已經遠勝從前,甚至可以說這條道上凝聚了他半輩子的心血,二十年,普通人的一生也就六十年,但小天這孩子卻害怕看不乾淨的病,這麼幾年他都隻能教他些刀劍傷,這都是戰傷,江南如今太太平平的,哪去找這樣的病人?除非投軍,不然糊口都嗆。
小天卻覺著此乃上天恩賜,佛祖吃了他的糕應了他的話兒才專讓他學些沒病人的醫術,至今兒還常去還願。
閔大夫見他這樣子就犯堵道:“光嘴上會,一看人就躲,莫說你當不得從軍大夫,以後真做了倒還費兵來抬你。”
小天挨師父一頓罵,也不反駁,等閔大夫一走就湊到魚姐兒跟前道:“你怎麼不怕的?”
張知魚淡定道:“因為我在夢裡做過很多次。”她第一次上解剖課還吐了呐,小天也就十二歲,見著血腥害怕也很正常,就安慰道:“沒事兒,見得多了就不怕了,我教你一個法子,你多去菜市場看殺豬殺牛,什麼時候舒服了什麼時候就算出師了,保管你以後再也不犯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