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魚想著給王大郎找出來的新藥方,一晚上都沒怎麼睡踏實,恨不得立時飛了去保和堂,幾乎張大郎那頭剛有動靜,就跳下床往正房走。
幾口扒乾淨飯便直奔保和堂。
保和堂隻來了小趙大夫開門,見著魚姐兒便驚道:“今兒怎來得這樣早,你不睡覺了?”
看看這眼睛,都跟摸了灰似的黑。
張大郎也不高興魚姐兒不睡足覺,破天荒地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反對了女兒,愁道:“還說呢,昨兒看書到半夜三更才躺下,早上雞還沒叫又起了,打都打不睡。”
小趙大夫好懸沒嗆住,心裡說著不要,腦子卻開始自動回想自己昨晚在乾什麼,哦,他吃了晚飯洗漱完早早就躺下睡了,畢竟第二天他得早起不是?
他素來滿意自己規律的作息,今兒不知怎地竟從心底生出一股焦灼來,小趙大夫不安地也看看天。
很好,天光尚且微弱,確實還不到大夫們來的時候,甚至這條街的鋪子就數他們家藥鋪開得最早了。
想起叼著餅往後院跑的魚姐兒,小趙大夫還是忍不住繃緊了麵皮,跟有鬼在催似的點了蠟燭坐到桌子上捧著醫書看起來。
邊看邊發誓,以後自個兒再上趕著跟張家人搭茬,就罰——保和堂的趙大夫一輩子吃菜不放鹽!
都見張阿公製裁多少人了,他怎麼還這麼傻呢?
那頭被小趙大夫點名的張阿公這會兒和高大夫都醒著,兩人正圍著王大郎打轉,雖然一再小心,夜裡他還是起了熱,三個人不停地開方煎藥,忙碌不休,都折騰得一臉菜色。
這會兒燒將將退下去,黎二郎窩在椅子上睡得人事不知。
張阿公和高大夫做為主治大夫,還得再觀察王大郎一兩刻鐘才敢休息,待魚姐兒穿了乾淨衣裳走進來,兩人便齊刷刷地看過去。
三雙熊貓眼整整齊齊,跟國寶開會似的。
張阿公沒見著自己的樣兒,伸手就往她眼睛上搓——沒搓掉,不是灰。
張知魚給他搓疼了,跳到高大夫背後道:“阿公,外頭放了娘做的早飯,你快去吃飯,裡頭有你最愛的蝦仁粥。”
李氏每天做的都是幾個人的量,高大夫覺著張家的味兒好,都不要魚姐兒邀請就能自個兒去坐下吃。
這會兒他卻沒挪身,反對魚姐兒低聲道:“王大郎還有些熱,內裡還在出血,再不讓他醒,以後人醒了腦子多少也得出問題了,你那兒可還有什麼藥方沒有。”
他知道金銀花是魚姐兒從醫書裡翻出來的,這本書高家沒有,萬一上頭也有對王大郎症的藥呢?
張知魚便將昨兒自己寫的幾張方子拿出來遞給他和阿公。
高大夫接手第一眼就看到上頭的針灸方子,他從小練這行,不需魚姐兒說,隻見著走針的位置就認出來是麻醉止痛針。
讓他驚訝的是,這套針方手法竟然及其繁複,每個穴位都有自己的下針順序、深度和時長,大大小小幾十根針,布變全身,甚至有地方需要同時下針。
縱然老道如高大夫也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做好,紮不好針也是醫療事故,人命關天的事高大夫不敢胡來,便仔細問魚姐兒:“這止痛針的效果究竟如何?怎地有幾個方子,還都不大一樣呢?”
張知魚還是老一套,道:“這個針方是我在醫書上看到的,上頭說這是華佗麻醉針,原方威力堪比麻沸散,能讓人開腸破肚,甚至開顱也不疼。”
“原方,那這幾張就是殘方了?”高大夫瞬間明白過來為什麼這裡有幾張針方。
現在的麻沸散也早不是祖師爺的原方,都是他的後人根據尚存的典籍家書東拚西湊複原的,效果據說隻有原方的七成,但這七成就已經令天下受益無窮。
至於麻醉針,高家族譜去年族長就讓人改了,如今他們高家的醫學曆史往上論,最遠已經能追溯到在祖師爺小藥童身邊兒去,聽說該藥童的一個鄉下童年好友就是他們家老祖宗。
真假不重要,有用就成嘛。
高大夫笑了兩聲,低頭琢磨起方子來,問她:“書上可說了這三張方子哪張最好用?”
張知魚眼也不眨地道:“書上讓我們用殘方推原方。”
高大夫:……
要不是魚姐兒臉色太認真,他都得以為這孩子是專來說相聲逗趣的了。
張知魚口氣很大,她對自己寫的針方也沒底,見高大夫不吱聲,便吹捧道:“真厲害也不至於沒個名姓了,我們南水縣誰不知道高大夫?你推的保準兒更好使。”
高大夫不吃她這套,但他也很有興趣就是了,但隻怕王大郎等不得,終究沒說話應下,又把最下頭的藥方翻上來看,上頭也整整齊齊地寫了幾個藥方,藥效藥性都赫然在列。
張阿公和高大夫盯著這張紙,大青葉的功效正對張阿公的本業,但他從來沒聽說過板藍根和大青葉,想了半天都隻能想到《神農本草經》上的“藍”,還不知是不是就是這個崧藍。
高大夫沒想到魚姐兒提供的藥方都是新藥,沒有經過大量的經驗累積,誰敢開給一個重症在身的病患呢?
但魚姐兒有這個方子,難說彆家就沒有,像高家的藏書就不如趙家多。
高大夫和張阿公商量了一番便決定先問問趙掌櫃。
趙掌櫃年輕時也算博覽群書,記憶力也是同輩中一頂一的,人到中年也很快就想起相關的事來,摸摸胡子笑:“不錯,是有這個說法,《本草新記》裡就補充過這個藍。實際上藍有幾種,出自嶺南的叫做木藍,這個沒什麼用,隻能拿來做染料。可以療熱毒的就是魚姐兒說的這個菘藍。”
但具體怎麼療上頭也沒記載,隻說草汁可以用,不像魚姐兒拿出來的已經是成熟的方子。
按這張紙上的記載看,崧藍可是一味消毒清火的絕佳藥材,價值遠遠大過金銀花,甚至跟人參三七比肩也並非不可能,怎能有了方兒還至今默默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