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要不是春上農忙,張阿公非打得他滿地跑不可。
魚姐兒帶著姊妹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就要往裡頭走,大桃坐不住了,拿著棍子和牛哥兒走在前頭,先敲敲地又拍拍草,確認裡頭沒有蛇才讓她們去。
張知魚已經在身上撒了驅蟲粉,其實並不怕。
但看著滿眼的新綠,她忽然意識到,他們選錯了時候,其實開荒這件事在冬天就該辦下來,隻是那個時候大家都太忙了,顧不上這邊。
春種夏管秋收,都是莊稼人最忙的時候,大家都沒空,就算有心幫你,也沒有精力和時間。
意識到這一點後,開荒大計的情況便急轉直下,夏姐兒是家裡力氣最大的孩子,很有她爹張大郎的神韻,她年歲漸大,捏核桃都不用錘子砸了。
大家一起挖下去的鋤頭,夏姐兒的那個坑是最深的,帶出的東西比小九和長喜的都多一些。
張知魚湊過去一看,瞬間便兩眼發黑。
這一鋤頭挖出來的東西,根本就沒有多少土,全是縱橫交錯的根莖,這些看著還淺的草,已經將整片土地連在了一起。
張知魚順著這一鋤頭,挖了四次才徹底把根挖斷。
大桃摸摸剩下的土道:“這地薄,要想種稻,得先種兩年豆。”
這還是江南的地。
如果是彆的地方,開出的荒地可能要更久才能養起地力。
幸好紫茉莉就跟雜草似的,丟下去就能養活,挖了這一層,下頭的肥力依然還能支撐它們的生長。
月姐兒是裡頭最大的孩子,想想道:“我們能不能圈起來用火燒?”
張知魚搖頭:“肯定不行,萬一沒控製住火,把彆的田燒了,大家都得吃官家飯。”
大桃崇拜地看一眼沒有種過地的魚妹妹,接過話頭解釋:“雖然鄉裡人人都有地,但大桃鄉的耕田隻有很少一部分是我們的,這些連在一起的田,基本上老爺們的。”
如果不幸起風,燒了鄉裡人的地都還好說,燒到老爺們的地那就要出大事了。他們的田都是大片大片地連在一起,隻要一起火,肯定損失慘重。雖然才是播種的時候,但裡頭不少田都長著作物,這個險是不能冒的。
即便把時間換到秋收,田裡沒有作物了,那也不能燒,因為秸稈也是稅,可以養活軍營裡的戰馬。
每年秋收,幾個巡檢爭秸稈都得打上好幾架,如果被燒了那大夥兒顯而易見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沒有捷徑可走,大桃鄉的牛都得緊著好地用,大家就隻好揮起鋤頭一點一點地去挖。
這些荒地裡長了很多野菜和草藥,草藥隻有一點,賣不上價錢,張知魚就把它們一起當成雜草處理。
夏姐兒人小,雖然力氣大點,魚姐兒也隻讓她跟水姐兒在後頭揀草,免得落得到處都是。
野菜除了家裡賣菜的牛哥兒和在鄉裡長大的大桃,大家都認不出來。
於是整個鄉的小孩子都一有空就跟在她們後頭揀便宜。張知魚覺得他們能幫忙揀東西也是好事,就沒趕。
她也顧不上趕這些人,實在是開荒太累了,靠近溪邊的地,挖下去就是水,草多的地方扒開一看,地下的原住民——螞蟻、老鼠們就虎視眈眈地盯著雪白的鋤鋒。
大家忙碌了一天,最後隻在這片看起來隻有一點,做起來卻仿佛無邊無際的荒地裡留下了一些雞零狗碎的坑。
大桃不是不想提醒,是張阿公不讓,他有心磨礪幾個孩子的性情,既然要當男兒養,那就要做跟男兒一樣的事。
太陽熱辣辣地照在脖子上,張知魚和妹妹姑姑們都不敢取下帽子。張阿公也不讓她們做多了,免得被地氣衝傷了身子。
大家做得少,歇得多,到了晚上,看著幾乎可以說是毫無變化的地迅速落荒而逃。
有長喜和小九幫忙,又有牛哥兒和大桃在。一群人足足花了三天功夫才開了幾分地。
大家都累得跟死狗似的,每日洗個澡沒人看著都能睡著。
但江南的春天,總是多雨的。這些雨比糞還肥地,幾乎一夜之間,野草灌木又飛快地瘋長出來。
大家站在田裡都愣住了。
夏姐兒往地上一躺,含淚大嚎:“大姐,我好想做一隻狗。”
彆說她,就連小九和長喜兩個二十歲的青年都有些受不住。
苦日子他們不是沒過過,但這看不見儘頭的苦日子真不是人能過的!
張家姐妹終於開始覺得這樣不行了——開荒這件事光憑她們幾個人,那就是周而複始的無用功。
張知魚捏著成昭和趙聰存了半年多的錢拍板:“我們得招工讓大人來幫忙。”
小孩子們顯然是不可能的,不是自家的地,他們隻會抱著膀子在後頭催她們挖野菜。大家沒嘗過身上有錢的好處,所以也不稀罕錢,用糖倒是能,但糖太貴,這成本都夠請大人的了。
大桃覺得也夠嗆:“老爺們家也農忙請了短工,一天三十文錢還管午飯,你們這是開荒,價格開到六十文都不一定有人來。”
起碼他就不願意,不是自己的地。開荒?狗聽了都搖頭。
張知魚想想說:“招不來鄉民,我們可以招從河南道來的流民。”
他們沒有地,在這裡隻能給人當佃農。做佃農和做短工的待遇差彆就太大了。
短工不缺地,不求著老爺們給飯吃,待遇不給好點大家拔腿就跑。但佃農沒有田,他們沒有退路,就是最廉價的勞動力。
隻要用正常的短工價格去請他們,估計能請到不少想要自己開荒在南水縣紮根的人。
這些人存一存今年的過冬錢,一家子得閒就在家開荒,過得二三年就能成為真正的南水縣人。
作者有話要說:梓潼是古代皇帝對皇後的愛稱,不是皇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