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說變死為生,魚姐兒一不是觀世音二不是地藏王,怎說得這話兒?今年六月魚姐兒才滿十四,卻不好叫她在神佛跟前兒折了壽。
要讓爹知道他在外不辟謠,還不得一棒子打斷他的腿。當下心思一轉,便拿出許多假事兒出來辟謠。小販又怕跌了魚姐兒名頭,少不得又勞動一番講了三五件真人真事。
見周圍的人都聽得麵色發怔,心說,自個兒果真有幅水晶心肝兒,瞧瞧給他幾個捧得!
客商頓時給忽悠成眾蘿卜兼老張家鐵粉,神往道:“也不知這小張大夫和張家人究竟是何等樣子,來了這地界不見一番這等人物,豈不是白來一趟?”
說到這個小販一咂嘴,道:“這倒不必,也不知怎地,一群小破孩兒瞧著俊,走近了跟狗屎差不離。”
兩張小桌的人頓時哄笑,陸九郎早聽得娘子講了一路,早便過了耳隱,又因離家日久,抓心撓肝地想知道故土舊聞,不由連著猜了幾回第二樁是什麼。
小販不樂跟他繼續你猜我猜,便洋洋得意地說了實話,笑道:“再過半月就是立春,整個蘇州都要迎春神,往年我們縣小,沒有這般多的花樣,這幾年街上就多起來了,好多孩子都自個兒做灶火隊比試,跟春節也差不離。”
陸九郎聽得心頭五味雜陳,歎道:“南水縣如今樣貌已大改了。”他走時,彆說迎春神,便是三文錢的藥,街上也多的是人舍不得買,
如今平民的兒女已經能吹吹打打地上街自己找樂子了。
陸九郎看著桌上熟悉的蒸白魚,心底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還是他能回來的故土嗎?
陸九郎心頭想著事兒,忽然聽得懷裡說:“爹,那頭有個小傻子在吃鐵釘,他是不是吞鐵獸變的?”
陸九郎回神一看,隻見一個三歲小兒正站在街邊,手上在拿著一枚不知從哪來的鐵釘使勁地舔,陸九郎驚得伸手就要把釘子抓過來。
不想後頭不知誰忽然撞了上來,尖尖的鐵釘一下便落入小兒喉中,瞬間便疼得他臉色煞白。
“沒眼水的小猢猻,一時沒把你看住就在這兒胡鬨!”他爹娘正在一旁賣菜,一時見得幾乎嚇得魂飛膽喪,急得用手直摳,不想小兒卻噴出一股血正濺在自個兒爹娘臉上。
嚇得他娘老子啞著聲兒喊了三次才將救命喊出來。
又將兒子按頭催他嘔吐,結果嘔得滿嘴的血都不見釘子出來。
街邊忽然轉出個身牽神犬的女娘,女娘生得若江南春雨,高高地紮了個圓髻,穿得一身淺紫春衫,腰上還挎著個竹箱,聽見動靜便大步跑過來,喊道:“趕緊將孩子扶正,彆讓他倒著身子!”
夫妻兩個見著來人神色一定,立馬就將兒子拎著脖子提正了,眼巴巴地看著過來小女娘。
小兒不知死活,也就無知無畏,這會兒喉裡已經沒那麼疼了,還拍手對爹笑:“爹,血原來是腥的,一點不好吃呢。”
小女娘見狀果斷道:“鐵釘已經入了腸胃。”
那兩夫妻一聽這話兒,瞬間便腿軟了大半,婦人抱著兒子哭道:“天殺的小猢猻,老娘牽著你,你都能從地上撿了鐵釘吃!”
商販見了便歎:“這小猢猻瞧著才三四歲,若腸子破了哪還有命活得。”
那小女娘見著婦人不住地哭,打開藥箱取了紙筆出來,想起《神農本草經》上頭寫了樸硝的話兒,又見客商露出來的口袋中有磁石,立即抽身寫了張方子,喚來還在街邊賣豬的大桃道:“大桃哥,你幫我去街邊藥材店買些樸硝和熟蜂蜜回來。”
鐵釘尖銳又沉,小孩兒腸子輕,路上顛簸少不著得入胃三分,那時更麻煩。
大桃應下這事兒,轉頭便駕車疾馳,一路上豬崽兒鳴叫不止,驚得滿街的人紛紛讓道,一刻鐘的路他不到半刻鐘便轉了回來。
小猢孫還咂著嘴兒假裝喊喉嚨疼,纏著爹買糖甜甜嘴兒。
大桃心說小猢猻這般的心大,等活下來那才叫生不如死呢,想著,便將東西調好給他兩口灌了下去。
小猢猻吃得眼前一亮,舔著嘴皮看小女娘道:“漂亮姐姐,這個好甜好甜,但我吃一碗就夠了。”
他娘老子急得滿頭大汗,小猢猻還惦記著討糖。
婦人氣得發笑,心中又急,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抖著嗓子道:“你這猴兒,等你好了……”
看老娘打不打得死你!
小猢猻也是挨慣了打的,便是他娘不說什麼,心頭也警覺起來,手抖如糠篩,渾身都痛起來,一股涼氣直往下躥,捂著肚子便往樹從裡跑,還小聲兒跟娘老子商量:“我都給你們嚇拉肚了,就彆打我了好麼?”
等他摸著肚子回來,張知魚便湊過去看,小猢猻不知死活卻知道羞,蹲在娘後頭不吱聲,心說,這個漂亮姐姐怎麼要看人家的軟黃金,她好奇怪啊,一定是屎殼郎變的!
張知魚見草叢裡有一團大得像芋頭的東西,孩子爹娘也湊過去看,隻見那物表麵油潤光滑,並不是糞,一看就是剛剛吃下的藥,用樹枝一戳開,裡頭裹著得便是鐵釘。
這會兒兩夫妻才感恩戴德地帶著兒子去買塗嗓子的藥,小猢猻縮在娘懷裡,慢慢拿眼看娘道:“娘,你回家還打我嗎?我都能下蛋了,我以後能跟母雞一樣賺錢的。”
婦人給他逗得眼淚都笑了出來,抖著的手輕拍了兩巴掌在他背上道:“回家喝藥去,打你我還怕臟了手!”
小猢猻頓時蔫兒了,心說,娘還不如打我一頓,破藥誰愛吃誰吃!
陸九郎和客商看得目瞪口呆,都忍不住問她:“這是何等道理,竟這般快就活蹦亂跳了?”
那小女娘笑道:“這張方子裡有四味藥材,樸硝、磁石、豬油、蜜糖都很要緊,缺一樣都成不了事。”
樸硝有磁石才能裹住鐵釘;若隻有這些卻沒有能夠下瀉的樸硝也就沒辦法取出鐵釘了。
豬油和蜂蜜就是順滑劑的效果,而且蜂蜜有味道,這小猢猻沒得吃都舔鐵了,難不成還會不愛甜滋滋的蜂蜜?
這四種藥一塊兒發功,自然威力甚大,裹得鐵釘完好無損地從肚腸裡滑出來。
陸九郎見她不過十四五的樣子,醫治手段卻這樣老練,心中當下便有了揣測,忍不住道:“小娘子可是小張大夫?”
小娘子將東西一收,笑眯眯地做在椅子上看著忽然變了啞巴的小販道:“舒三哥,你說說看我是誰呢?”
舒三郎裝死不成,小聲嘀咕道:“是,她就是天魔星的大姐大天魔星,你們說的小張大夫。”
這般說著,外頭又轉進來一男一女,男的約莫也十五歲上下,姿容勝雪,女的隻有十一二歲的樣子,還紮著雙丫髻,穿得渾身火紅,頭上綁了藕色的小珠花。
陸九郎和客商看著這群半大的孩子心中驚疑不定,隻當南水縣果真得天地造化,生得這些玉做的乖乖兒。
這念頭剛起,穿了一身石榴紅的小女娘兩口喝光一壺蜜水哼哼:“舒三哥,你又在這兒說我和大姐的壞話是也不是?”
舒老三自然是惹不起這兩姊妹的,捂著嘴道:“不曾,不曾,都說的好話誇呐。”
夏姐兒哪肯信他的,就是張知魚也不信,這舒老三便是裡正家的小兒子,當年就他頭一個瞧著王大郎翻船的。
隻這人也是個小碎嘴子,在外頭擺攤賣食兒日日說些竹枝巷眾猢猻的笑話兒,張家姐妹便深受其害,尤其夏姐兒,常樂顛顛回家就給娘一頓好打,故此夏姐兒對舒三哥這小碎嘴子深惡痛絕,恨不得立時便替天行道。
舒三郎捂著嘴小媳婦兒似的笑:“不至於,如今你七月也將十二了,你娘怎還會打你?”
夏姐兒捂著心口痛道:“你娘打你就打你,還得挑日子嗎?”
張知魚拉住她道:“算了,待會兒咱們去舒大叔跟前兒嘀咕嘀咕今兒他又漏風嘴的事兒,人人都有老子收拾,他爹揍他又疼又名正言順!”
其實張知魚是怕她給人打死了。
小關公公這五年,年年夏日都得來南水縣小住一月,帶著夏姐兒四處流竄,還帶了不少師父來教導她,一年前小關公公忽然說,夏姐兒距離一代宗師隻有一步之遙,她的天資天下罕見。張大郎雖也極有天份,但著實給年紀耽誤了,練武那都得童子功,她爹張大郎二十多高齡邁入武界已是傳奇,還想更進一步那就有些不知飽足。
張知魚還不知夏姐兒到了何等地步,夏姐兒自己說她和爹對打能打得爹叫爹,這話到底是否是吹牛還不好說,但夏姐兒無疑是不可能打張大郎的,她如今在家也不動手了。
是以這事兒就成了一樁懸案,張大郎又不是想造反也不是想和離,沒事兒打女兒乾什麼?
張阿公一拍大腿斷定這孩子是吹牛,竹枝巷裡頓起一片附和之聲,眾猢猻表示——歹竹叢裡堅決掐死一切好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