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兩家注定成仇,千家縱然有萬般好,對他們也隻是害死顧教諭的元凶。
千老爺慈愛地摸摸他的頭說:“紙被子算什麼,小時候爹跟著你阿公在外頭請人來家裡教學,什麼苦沒吃過,如今的生活已經很好了。”
千啟明跟千老爺聊著天,很快就喘勻了氣,張知魚又給他把脈,不知怎麼她總覺得千啟明皮下有東西再動,隻是仔細一摸,又不見了影蹤。
張知魚看了千老爺一眼,又閉眼摸起來,詭異的感覺又一閃而過,想到那些生血,她心裡有了術,小心地取針紮入千啟明的五臟。
有蟲
千啟明隻覺得渾身上下血液裡似乎都有東西外爬,癢得麵色通紅。
千老爺有些不忍,問:“明兒這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連心上都有蟲了,所以這麼些年他才寢食難安,張知魚想起顧教諭的心,冷聲對千老爺道:“你給他喝生血,以為是在救他,已經快把他害死了。”
千老爺怎麼能相信自己廢了這麼大的工夫,才把兒子養到現在,結果卻害了兒子?他看著兒子喊道:“不可能!”
張知魚見他不信,便取來針,紮破千啟明的手指,又從千老爺身上取了一滴血,放在千啟明的血旁邊。
慢慢的,大家就看到千啟明的血在朝千老爺的動,一炷香過去,這滴血就已經爬到了千老爺的血上。
千老爺臉色鐵青,捂著心口倒在凳子上,看著兒子瘦成一團,顫聲道:“明兒大夫不斷,從來沒有人說過他生了蟲。”
“淡水金魚本來就少,可能它血裡的蟲跟大夥兒認識的不一樣,有些怪異之處也說不定。”張知魚道:“要驗證此事也不難,你隨意取血和生肉過來,隻要我的判斷是真的,最後都會變成這樣。”
千老爺覺得這是血濃於水,但心裡也怕兒子是真出了事,很快就取了指甲大一團鮮魚肉放在碗裡。
一屋子的人都圍著桌子打轉兒,目不轉地瞧著,果然一炷香後這滴血就又爬到了還有鮮血的雞肉上。
千老爺臉色大變,抖著唇道,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明兒的藥方是老岑神醫開的,他怎麼可能害我的兒子?”
張知魚冷了聲音,收好藥箱道:“你不信,就換了他來,找我做什麼?”
顧慈拉著魚姐兒就往外走。
先不說神醫早就作古,千老爺是真的疼愛這個兒子,在他眼裡,一切都比不上千啟明的性命,人還沒反應過來,就開了口挽留:“隻要小張大人能夠救他一命,休說魚血,就是叫我一輩子不碰葷腥也甘願。”
張知魚看到千啟明奄奄一息的樣子,又看顧慈,顧慈道:“你隻要跟著自己的心走就可以了。”
張知魚回頭看著一屋子的人,道:“你們都出去,我給他針灸取些毒血出來,這套針法我師父不讓外傳,用針的時候外人不能在場。”
這個外人自然不包括顧慈,
千老爺看了眼兒子,又看了看顧慈,咬著牙帶人出了門子,吩咐小遊守在門上,自己還回了堂裡等消息。
張知魚支走了千家人,便取了針讓千啟明脫了上衣,慢慢給他紮進去。
完了又遞出去一張藥方,讓小遊去抓藥,道:“文過慢慢熬三刻鐘,好了就端過來給他吃。”
千啟明躺在床上,雖然精神頭很差,但眼睛卻亮亮的,道:“你能治好我嗎?”
張知魚搖頭:“你的心疾太深,就算打開胸腔取了蟲子出來,也活不過五年。”
五年已經是最好的打算,中途如果千啟明心情大起大落,那也可能第二天就死了。
千啟明早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隻是有些羨慕顧慈能夠隨意出門,又道:“我能不能像小慈一樣活著度完餘生?”
張知魚給他紮著針,帶著小蟲卵的血不停地往碗裡流,道:“我有一套針法可以強行催動元氣,讓一個五十歲的人有三十歲的力氣,不過這都是邪門歪道,是民間道士用來人的,實際上消耗的是以後的壽命,可能原本能活到五十歲的人,還不到三十歲就會死了。”
千啟明道:“就算能像常人一樣活一日,我也覺得快活。”
張知魚想著千啟明的身體,道:“你身體太壞,元氣也不多,就算用針催動,雖然不至於隻有一日,但最多也就隻有一年光景而已。”
千啟明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做這個決定,半天都沒想起說下句。
張知魚沒有看到他之前的藥方,千老爺也不給她看,就問:“以前可曾吃過什麼藥?你體弱難道沒有吃過保和丸?顧慈就是吃這個吊住命的,他五臟都弱也活了。”
“不說保和丸,就是再尊貴的藥丸也還是那樣,”千啟明念了兩遍這個名字,道:“我兩歲的時候,阿公還去了神京為我求過皇帝,皇帝給了他三顆極尊貴重的藥丸,我隻見過一丸,和保和丸味道有些像,但是吃了沒有用,我爹從此也不在宮裡給我找大夫了。”
張知魚頓時想起顧慈的藥,他最初就是靠著顧教諭找來的兩丸藥活下來的,但是第一丸是在他兩歲的時候就吃了,那個時候千家還沒有藥,所以第一丸肯定不是從千家來的。
第二丸藥,顧慈吃的時候已經四五歲了,按時間算來算,顧慈吃了沒多久,顧教諭就去世了,時間剛好對得上。
難怪顧教諭會這樣忍受剜心之痛,因為,他也有比自己更想疼愛的東西。
顧慈從小就是個聰明人,一下子也明白過來,捂住心口道:“我爹是為了我,他走的時候為了我連肉都沒有吃一口,每日都拿著藥嘗味道。”
顧玄玉是個不知道自己來處的人,顧家也不是他的家,但有了顧慈和阮珍,這個沒有來處的人就有了歸處。
家,是顧玄玉一生最珍愛的東西。
為了阮珍和顧慈,他就不痛了。
顧慈想著爹,不想再跟千啟明說話。
張知魚想起宮裡的秘藥,也歎,這東西哪裡是這麼好弄出來的,張這麼多年了,她也沒有找到保和丸的主藥紫葉草,就知道這個藥多難得。
天家的兒女從來就是最多的,千老先生親自求上神京,皇帝也不過給了他三顆,趙掌櫃已經成了南水縣的霸王,也沒有收齊藥材。
張知魚總覺得這味藥已經滅絕了,顧教諭自然也就在民間找不到趙太醫留下來的藥了。
兩人沉默地看著時間,都想快點兒回家。
千啟明看著兩人冷淡的臉色,心裡有些不好受,他從小到大隻有顧慈一個朋友。
被朋友冷淡,總是傷心的,便問顧慈:“是我做錯了什麼事?”
顧慈的心不硬,可隻要想到爹,也就無堅不摧了,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錯。”但爹始終是為了他死的,如果千啟明不知情,顧慈不會恨他,但也不會原諒他。
千啟明很快就反應過來,啞聲道:“是我爹,還是阿婆?我替他們給你賠罪。”
說著便掙紮著要站起來,張知魚趕緊按住他,不讓針走了位置,但顧慈還是看得清楚他的身子骨。
千啟明是在太弱了,大夏天室內牆角點著碳盆,他渾身上下還都是骨頭,身量不說他,連魚姐兒都比不上,跟個骷髏似的。
顧慈不願意受他的禮,也按住他說:“你賠不了罪。”
千啟明點點頭,道:“那我去叫爹來賠罪,我阿公說錯了就要賠罪,不管是對誰,你們雖然年紀沒有我爹大,但他如果真的欺負了你們,我一定會勸他賠罪。”
但需要他賠罪的人早就不在了,把罪賠在活人身上,是沒有用的。
顧慈和張知魚沉默下來,兩個人都不是刻薄人,也不是什麼刑訊高手,張知魚摸著王牛給她做的袖箭,隻是問他:“那些魚血,是你親眼看著殺的嗎?”
千啟明點頭:“這些魚是藥引子,我爹讓我要喝新鮮的,喝完立刻喝藥,所以每條魚都是小遊親自殺的,我就在旁邊看著。”
張知魚心裡鬆了一口氣,又問:“從小到大,每一條魚都是你看著的?你能保證?”
千啟明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問這個,但也認真回想起來。
他在家的日子十年如一日,每天都是一個樣子,所以稍微有一點不同,他都能記得很清楚。
半天才道:“當年我在石獅子底下吐了血,人暈暈乎乎的時候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月,年紀又小,這段時間我記不得了,但從我醒來,爹就給我喂魚血,我阿公已經病得快死了,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以後每一條魚都要親自看著殺,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從這天起每一條族都是在我眼睛下殺的。”
顧慈問:“千老先生跟你父親關係不好?”
這其實是家醜,千啟明看著自己唯一的朋友,還是說了出來:“阿公和我爹不知道為了什麼吵了一架,很快就死了,死的時候都不要我爹披麻戴孝。”
顧慈看著發毛的被子和窗戶上的薄紙,沒有說話。
千啟明的心咚咚咚地跳起來,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有些明白是為什麼了,看著桌上的藥碗道:“是血有問題?”
張知魚把著他的脈,冷聲道:“你喝的第一碗血,是顧爹爹的心頭血。”
千啟明瞪大了雙眼,啞聲道:“不可能——”
但是在這一瞬間他就想通了很多事,為什麼顧教諭死後,阿公會親自帶著他上門吊唁,但爹卻沒有去。
回家後不久阿公就死了,但卻怎麼也閉不上眼,千啟明還小,很多道理都不懂,也不怕死人,他隻是以為阿公睡著了,還對著屍身說話。
阿公在的時候總是給他講故事,每次說完他就能睡著了,千啟明看著蠟黃的老人,笑:“今天我給阿公講故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千啟明看阿公還是沒有睡,便笑著保證:“阿公,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不肯睡?那你現在放心吧,以後的藥,我都會自己動手,不讓彆人幫忙,做阿公的好孫兒。”
千啟明漸漸迷糊下來,就這麼靠著老爺子屍身睡了半個時辰,等醒來已經在自己的床上。
千老爺告訴他:“阿公閉著眼睡安穩了,以後你不要再去打擾他。”
千啟明也就不去了,過了很久他才反應過來——阿公原來是死了。
作者有話說:
等會兒修修,裡頭還有些情緒沒處理好。先放吧。
千家的故事,最多還有兩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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