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明村待了三天。
先後到大隊長家,知青點拜訪。
兩個小家夥出生後一直在省一機,每天見到的風景便是家屬樓到研究院沿途經過那段路,眼下看到大片大片的稻田,轟鳴作響的拖拉機便新奇不已。
除了睡覺,彆的時間就抱著爸爸大腿撒嬌耍賴。
鬨著叫著出去玩。
至於為啥不找薑糖……
想來是因為薑糖平時更嚴厲。
小孩子的心態就是這般奇怪,明明照顧他們最多的是媽媽,薑糖好聲好氣哄他們玩的時候也不少,可隻要符橫雲一回家,父子仨自成一派,大寶小寶也比平時更活潑。
仿佛知道有人撐腰便使勁折騰。
對此,薑糖把兩個皮猴子記在了小本本上,決定等他們沒外援後好好收拾他們。
讓他們見識見識,花兒為啥這樣紅。
蘇丹葉回去就給家裡打了電話,讓蘇爸把從前的課本寄過來。
在光明村呆的這兩年,她不再是那個自以為是的大小姐,她學會為彆人考慮了。
薑糖得到消息特意告訴自己,蘇丹葉非常感動。
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給薑糖帶去麻煩。
蘇丹葉一夜未眠,次日清晨,頂著兩個烏青的眼睛起床了。知青點如今沒幾個人,尹秀眉和許庚念工農兵大學去了,謝小蘭終於熬不住選擇了嫁人。
偌大的知青大院隻有蘇丹葉,宋虎等四人。
按理說女知青隻有蘇丹葉了,再跟三個男同誌住一塊容易引人說閒話,恰好謝小蘭剛嫁人,陳白術家的房子就塌了,他們一家幾口人一時半會找不到住的地方,家裡又實在窮得叮當響,根本沒錢建新的房子。
陳紅軍擔心她們在凜冽寒冬裡凍死,便將知青院裡其中一間屋子借給他們。
這事當初還鬨了不小的風波。
畢竟知青院是新建的,青磚黑瓦屋子又寬敞,比村裡大部分房子砌得好。有人看陳白術一家住了進去,也想占點便宜,成天到大隊部抗議。
最後大隊長被吵煩了,讓陳白術每年到大隊部交五塊錢當房租。
這話一出,登時就沒聲了。
蒼蠅腿再小也是肉,對不?
何況這年頭的五塊真心不算少。
他們就想白piao一間屋,一聽要錢還得了,連連說自家房子夠住,不需要隊裡幫忙想辦法。
如此,陳白術一家人便跟知青們住在一塊了。
早上吃飯時,蘇丹葉趁大夥兒都在就把這事說了,但她沒提薑糖的名字,而是拿家裡人做借口。
蘇家時不時給她打電話郵寄包裹,大家都是知道的。
消息從蘇家那邊傳來,其他人也不會懷疑。
李元幾人均是不可置信,他們想問清楚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樣,可對上蘇丹葉三緘其口的模樣,隻得將疑惑壓在心裡。
這一天,幾個知青仿佛集體中了邪一般魂不守舍,時不時喃喃自語,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失落。
陳紅軍聽村民們暗暗嘀咕,擔心他們產生心理疾病,還上門慰問開導了一番。
而薑糖呢,從光明村回來,她開始了工作複習兩不誤的日子。
符橫雲養好傷則立刻返回部隊。
到了九月底,收音機裡終於傳來了恢複高考的消息。
這一刻,舉國歡呼。
不僅僅是在農村葬送多年青春的知青們迎來了曙光,其他人同樣看到了希望。
薑糖想參加高考並不是為了學曆,而是單純想進入大學再係統地學習更高深的知識。研究院很好,於工、龔院……他們都是這行數一數二的大牛,薑糖給他們做助手便能學到不少東西。
可她不滿足。
她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而於工以及同事們並不是隨時都有時間替她解惑,薑糖也不好意思老是讓大家做項目以外的事。
即使他們並不覺得這是“麻煩”。
她希望——
有一天,她不再靠後世已有的成果依樣畫葫蘆。
薑糖抱著忐忑的心情敲響了龔院長的辦公室。
龔院長聽懂她的意思後,沉思了一會,問道:“想好了嗎?”
“嗯。”
她一向清楚自己要什麼。
忐忑並非是自己對這個決定有所遲疑,隻是覺得辜負了師父的一番心意,以及研究院一年多對她的栽培。
龔和平定定看著薑糖,確認她十分堅定後,突然笑了:“小薑啊,我支持你繼續深造。現在隻有兩個月的備考時間,好好加油,不要丟了咱們省一機的臉。不過,你辭了工作,老趙那房子就住不了了。”
雖說206是老趙的,廠子無權收回。
但家屬院的房子隻給省一機的職工住,薑糖當初搬到206,其他人沒意見是因為她已經成了省一機的一員。
若是薑糖不再是省一機的職工,那些犯紅眼病的人不免得找李為民鬨幾場。
薑糖蹙了下眉。
糟糕!
她把房子這事給忘了。
見她一臉震驚,仿佛沒想到還有這一出,龔和平搖搖頭,又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和你連阿姨住廠裡,但在三川街還有棟老屋,要不,你帶著大寶小寶搬到那邊去住吧。”
他的一兒一女都在北方的兵團農墾區,老房子反正沒人住。
薑糖聽罷,眼睛發光,但很快她又冷靜下來:“龔叔,謝謝你的好意,我……我先跟大寶他們爸爸商量商量。”
住彆人家總歸不方便。
薑糖對房子本身沒什麼要求,住哪都無所謂,唯獨搬家這事太讓人頭禿了。
她突然get到了後世為什麼人有了錢會優先解決住宅問題。
即使貸款也要買。
若要搬走,光是大寶小寶的益智玩具都能收一麻袋,更彆提兩個大人的東西……家具這類尚可留在師父家中,但搬了新家總得置辦新的吧,等高考結束到明年去學校報道,最多不過明年她們又得繼續搬家。
豈不是又要浪費不少錢。
她手裡買房的錢不缺,但蘇省沒有她心儀的學校,買了房也住不了多久便得空著。
要麼往南,要麼往北。
軍工類專業其實北方更有優勢,可符橫雲約莫要在南方呆幾年。她如今有夫有子,做決定時不能隻考慮到自己的喜好,還得兼顧家庭。
“嗯,你跟小符聊一聊。”龔和平語氣隨和,帶著長輩的關懷:“打算學什麼啊?”
“信息武器。”
“……哦?”龔和平年輕時在外留學,見多識廣,並不覺得她提出的內容多麼聳人聽聞,隻是有些驚詫她怎麼想到學習這個。
薑糖思索了幾秒,將大腦裡盤旋的思路捋順後開口說道:“這是在通過改進夜視儀時腦子裡突然蹦出的想法。”
“紅外夜視儀能在戰場上發揮巨大優勢,就源於我們能看見敵人,敵人卻感知不到我們的位置。但這種優勢不是永遠的,隻要對方找到合適的吸波材料,研發出克製紅外夜視儀的裝備,那局麵就不一樣了。我想說的不是紅外夜視儀能有多長時間的優勢地位,而是我認為,這本質上是信息的流通。”
“那……我想,是不是利用更多的手段改造武器,對機械化武器裝備進行信息化改造和提升,把計算機技術和信息技術以模塊形式嵌入機械化武器裝備之中,使機械化武器裝備具備類似於人的“眼睛、神經和大腦”的功能,做信息采集融合這一類工作……這樣既能減低操作人員的工作量,也能降低偵查人員的傷亡……龔叔,暫時我隻想到這些……”
她摸了摸鼻尖,感到不好意思。
自己這半灌水是不是太響叮當了點啊!
龔和平卻沒笑話她心氣高,而是拍掌讚賞道:“既然你有了初步構想,那就努力奮鬥。京市A03研究所就是研究信息化作戰這一塊的,叔相信你一定能達成所願。”
“嗯。”
薑糖辭工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家屬院。
如龔和平說的那樣,沒過兩天便有人上門問她以後住哪,能不能做個中間人,讓趙師傅鬆口把房子便宜租給他們。
不管誰來問,薑糖都笑笑答應幫他們問問。
都快走了,自然沒必要再得罪人。
曲麗實在舍不得她,也不理解她的決定:“我曉得你想參加高考,但是彆人去念大學不也是為了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嗎?你都已經是正式工了,又在研究院裡,說出去多體麵啊,咋還……”
曲麗幫忙拽著棉被一角,繼續說道:“你說你傻不傻,邊上班邊複習不就行了嗎?萬一考得不好,好歹還有一條退路。你這說辭就辭,嘖。再不然,你把工作賣掉也能賣好幾百塊啊。這手裡有錢啊,心裡不慌,你還得養大寶小寶呢。”
這話說得實在,曲麗是真把薑糖當自家妹子看待,才說這麼掏心窩子的話。
薑糖領她的好,聽了點點頭解釋道:“研究院的工作沒法賣,專業性太高,其他人乾不了那份活兒。”
她何必搞個人進去搗亂呢。
“曲姐你彆擔心我,我給孩子爸打電話了,他已經申請好房子了,我可以辦隨軍。”她一直覺得自己是職業女性,但薑糖並不認為職業女性就該將全副心神放在工作上,徹底與家庭切割。
工作是工作,家庭是家庭,一家人相互遷就,小日子才能過得快活。
像她兄嫂那般忙得一年到頭不回家,生了孩子就丟給爺爺奶奶照顧,一旦進入叛逆期了才想著用雷霆手段鎮壓。
薑糖是不認可的。
十月中旬,薑糖將大部分行李打包好郵寄到符橫雲所在的部隊。
光是郵寄費用,就讓曲麗捂胸大呼受不了。
窒息!
這麼多錢能買多少肉啊。
看著薑糖的眼神,簡直是痛心疾首、痛徹心扉!
薑糖是早上走的。
十月的天已經開始涼了,早上約莫六點左右天亮。
她給自己煮了碗簡單的麵條,又給兩個孩子熬了蔬菜粥。
屋子裡,兩個孩子還在熟睡。彆看大寶小寶瘦瘦的,但兩兄弟個兒不矮,一歲五個多月已經八十六公分高,二十斤左右了。薑糖體力不錯,但要抱著小哥倆半小時,還是會感到手臂酸。
她把兩個孩子叫醒,任由他們發了起床氣,等小哥倆情緒穩定後,才進屋幫他們穿衣服。
兩個小家夥自己吃早飯。
而她則把床上的棉被收到櫃子裡,又拿防塵布將床蓋住,客廳的鬥櫃、沙發、藤椅全用舊布蓋好。
小包袱裡隻裝了兩件外套,還有孩子換洗的衣物,一些零嘴玩具。
她輕裝上陣,兩個孩子穿著同款背帶褲,曲麗一大早就起來了,她打算送薑糖到火車站。
兩人各抱著一個孩子,出了廠子大門直往火車站方向走,到火車站時太陽已經爬到半空中了。
“曲姐,這小子累著你了吧?你放下,我來抱。”她反正抱習慣了,肌肉已經習慣了孩子的重量。
“沒事,我能行。”曲麗咬咬牙,這孩子還真壓秤。她把孩子換了個邊,另一條酸軟的胳膊用力揮了幾下,就瞧見對麵正盯著她們倆的姑娘,眼神挺凶的,曲麗瞳孔下意識瑟縮了一下,走到薑糖身邊,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問道:“……那邊那姑娘好像在瞪你。”
語氣帶著疑惑:“你瞧她是在看你嗎?”
薑糖下意識抬起頭,順著曲麗的視線看去,就見一個苗條的身影匆匆忙忙轉過身,走到候車大廳另一側椅子坐下。
她轉身時,薑糖看到了她的側臉。
好像……
有點熟悉。
在哪裡見過呢。
正在這時,那個女人又扭頭看著薑糖,她眼神黑黝黝的,似乎是困惑,又似乎不敢置信。隔著十多米的距離,薑糖也能感受到出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迷茫。
薑糖一瞬間腦子裡想了很多,突然,一個人的名字浮上眼前。
蘇美華!
她不是因為惡意換子被判刑了嗎?此刻應該在坐牢才對,怎麼會出現在火車站?
薑糖眼睛好,注意到蘇美華身邊還有另一個中年婦女,見兩人長點相似,腦子靈活一轉,就想到了什麼。
她看著蘇美華的背影,眼睛眯了眯。
果然是裝的。
聽到兒子去世大受打擊,在牢裡刺激過度陷入昏迷,醒了後就開始裝瘋賣傻,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逃脫刑罰的手段。
這蘇美華怎麼會想到這樣的主意,又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