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雨已經停了,天漸漸放亮。

沈星不知坐了多久,驀然聽見外頭遠遠一陣喧嘩聲:“大理寺的宮囚押過來了——”

紛紛雜雜,從西北邊穿透而來。

沈星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她一下子站起來,推開半舊門扉,沿著狹窄的青磚小巷往外麵狂奔而去。

左拐右折短短一段路,她跑得裙裾翻飛氣喘籲籲,心跳快得快要從胸腔蹦出來似的。

裴玄素就是八月初四從大理寺押解到蓮花海蠶房的。上月神熙女帝亦即是太上皇突然自昏迷中清醒,當月便宣布徹底痊愈重新臨朝——否則皇帝也不會召見沈星,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

時至今日,沈星都依然還清清楚楚的記得,八月初四龍江之變的涉案官將終於宣判了,被判沒入宮籍的罪囚全部拉到蓮花海先行淨身,那天早上許久未輪休的沈爹在家裡,被匆匆叫背著工具箱就過去了。

沈星跑到光順門的時候,那裡已經人山人海。

底層宮人隻是身份低,但好事是人的天性,下值沒當班的,還有很多像沈星一樣有些關係在宮裡長大的小孩子。掌匙官打開宮門之後,落鑰前不會再關閉,但門內門外守著羽林衛和神策衛禁軍,誰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三禾巷毗鄰的光順門是偏隘之地,高牆外就是荒廢宮苑蓮花海,不過宮禁守衛還是一樣森嚴的,大家距離宮門十數丈的巷子儘頭挨挨擠擠抬頭觀望,不時小聲議論。

沈星和她路上碰到的幾個小鄰居跑到末尾,推搡著花了半盞茶才擠到前頭,她踮腳把腦袋擠出去往前望過去。

囚車轆轆,官差揚鞭,身著白底黑甲的神策軍跨馬在外圍押運,囚車上一車又一車的婦孺孩童、青少年囚犯,很多渾身臟汙,鞭痕烙鐵遍布全身、鮮血淋漓。

很多人的狀態已經瀕臨崩潰,尖聲怒罵、撕心裂肺,瘋了一樣起舞掙紮,嗬叱抽打,鎖鏈碰撞的叮當嘩嘩聲,刺耳無序。

從光明門往外,能望到隻有一小塊地方,蓮花海的朱紅宮門隻能看見小半。

沈星捂住怦怦狂跳的心臟,這一刻她真的無比慶幸,她爹姓徐,沈景昌長大後就進了暗閣,雖是宮籍,但不至於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承受這斬斷人生和尊嚴的一刀。

……

永巷儘頭的小巷偏僻幽深,日複一日仿佛一成不變,但宮中無人不知,頭頂的天和外麵正翻天覆地。

龍江之變,神熙女帝遇刺重傷,昏迷長達一月之後,宗室並部分文武重臣以國不可一日無君主理為由,簇擁當今登上帝位,女帝被尊為太上皇。

神熙女帝,一個傳奇式又讓人許多人聞風喪膽的暗黑色人物,她和皇帝其實是叔嫂關係。

女帝出身平陽寇氏,是開國太祖的皇後,後來夫妻反目成仇。太祖駕崩之後,女帝自長門而出,廢登基一月的章賢太子帝位,以母後、以孝為名,挾開國主母之功,登基臨朝稱帝。

開天辟地,第一個女皇帝。

其實皇帝是男是女,與沈星沒有乾係,隻是後來的龍江之變,席卷了所有人,包括她。

據沈星後來知道的,龍江之變正是以皇帝為首的楚姓宗室醞釀已久的,背後甚至還有明太子和前朝門閥手筆。

女帝稱帝臨朝之後,大肆清洗太祖遺留的心腹文武和楚氏宗室鞏固政權,之後長達十一年的時間裡,對宗室的屠殺一直沒有停止過。

並隨著女帝皇位越趨穩定,挾天子之威,越演越烈。

於是去年發生了龍江驚變。

涉事的、稍所關聯的龍江一帶和其所屬州府、衛所、責任相關的朝廷官員,並當時拱護禦駕及隨行的大批官員,全部被打入大理寺刑獄及神策衛詔獄。

雖然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但不管如何,皇家的事情,需要遮羞布。

恨仇茫茫,多少冤魂。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最後成就了一個裴玄素。

……

裴玄素後來名動天下之後,他的出身幾乎無人不知,沈星自然也知道。

他的出身很慘。

他的父親裴文阮正是龍江府伊,接駕第一責任人,不管這事成不成,裴文阮都是必須遭殃的。

裴家出自宣平伯府,宣平伯府現任的家主正是裴文阮的父親、裴玄素親祖父。裴家是女帝的人,自開國時期就追隨女帝,否則女帝不會前往龍江檢閱水師。

但事發之前,裴家突然投向皇帝,於是裴玄素父子就徹底悲劇了。

被家族背棄,打落塵埃,淨身,碾輾於宮廷塵埃。

誰也沒想到裴玄素還能翻身再起。

自司禮監宦營而出,多少算計,多少皇權傾軋,最後權傾天下,掃清了所有仇人和政敵,包括皇帝,還不止一任。

權勢熏天,手掌乾坤,要不是他後來剝了明太子的皮,又掘毀了太祖的山陵,以他的手腕,還真不會有天下兵馬儘勤王的事發生。

裴玄素這個人,有人說他壞透芯,跌足唾罵者不計其數,他卻確實冷酷無情,殘忍淩厲,反正不是個啥好人。

好人爬不上這個位置的。

但不可否認,這個男人強大得讓人心顫。

秋風勁吹,泛灰的天下起蒙蒙細雨,巷口這邊的人越來越多,宮門的禁軍開始上來嗬斥驅逐了。

沈星沒能望見裴玄素,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某個囚車上,她手搭在眼眉擋住雨絲,又站了一會兒,直接掉頭完往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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