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看完一頁,握筆在本子上寫了什麼,坐姿端正,寫字的姿勢和老師很像,不過錢大的臉更小點,皮膚更嫩點,想到自己竟打量他的仇人,錢大臉色微變,抬手就扇了自己個耳光,腦袋快速轉向另外邊。
然而不過半分鐘,他又轉過頭來,他沒法子,耳邊耳邊總有人說錢大好話,其中還有他拜把子兄弟,他想看看錢大究竟有哪點好,說到拜把子兄弟,狗蛋的不滿就像溢滿缸的水嘩嘩往外流,他共有四個拜把子兄弟,去河裡洗過澡,進山掏過鳥蛋,還偷過彆人的核桃,誰遇到不順眼的事都會和彼此說,他們堅信3個臭皮匠蓋過諸葛亮,5人若合體天下無敵,至少是那樣的,他們從沒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打架從來沒輸過,高年級的學生都聽過他們5大金剛的名號,可想有多出名。
狗蛋自認和他們的關係比和鐵蛋還好,然而就是他的好兄弟,不知啥時候開始喜歡圍著錢大轉了。
對他簡直是背叛。
背叛是他最不能容忍的,於是昨天放學,他問他們到底怎麼回事,拜把子時是對天發過誓的,有違誓言天打雷劈。
張奎,他好哥們,這麼說的,“錢大勤奮刻苦,我圍著他是想沾點光,回家寫作業就不累了,我們不像你,每天不寫作業不會挨打,我爸和老師說,不寫作業隨便打,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李曉濤附和,“對對對,你不寫作業不知道我們的痛苦,本以為玩到天黑回家能不寫作業,我奶點煤油燈也要我寫,太痛苦了,看錢大天天寫寫畫畫不知疲倦,我們能沾點光多好啊。”
說話時,李曉濤和張奎互相看了眼,皆看到彼此眼裡的心虛。
好吧,他承認,圍著錢大是想搞好同學關係,蹭點蛋或肉吃,錢大冷冰冰的不愛說話,對同學是很好的,像他同桌,錢大有啥好吃的都舍得給她,大塊大塊的肉喂她嘴裡,香噴噴的,他們羨慕得不得了。
狗蛋不知道他的兄弟們是嘴饞貪吃的人,信了他們的鬼話,決定刻苦寫作業成為他們的榜樣,讓他們無論是玩耍還是學習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但就在剛剛上午最後節課,張冬冬突然給自己遞紙條,寫的拚音:zhang kui he li xiao tao pian a men ba jie qian da shi xiang chi ta de fan cai ,wo ji de wo men jie bai shi shuo guo you fu tong xiang you nan tong dang ,yao bu ,ni ye jia ru wo men ba 。
拚音聲調亂七八糟的,狗蛋拚不完整,大概意思了解了,張奎和李曉濤對自己有意見,似乎疏遠自己想和錢大玩。
在家遭遇自家爺爺的怒吼打罵,讀書又遇到兄弟背叛,狗蛋瞬間覺得讀書沒勁了,鐵蛋要來讀就來讀唄,大不了他回生產隊跟著他姐撿牛屎雞屎,拿到保管室算工分的。
風吹得教室外的樹葉沙沙響,鳥兒聒噪不停,相較而言,教室安靜得可怕,他垂下手,腦袋趴在手臂上,喊錢大,“喂,你數字都不會寫,看得懂課本嗎?”
教室裡靜悄悄的,他的話像樹上的鳥聲,沒有驚動任何人,狗蛋音量大了點,“我奶奶今天起也給我送飯了。”他奶奶說給他煮雞蛋吃,他腦袋被碗砸的位置腫了個包,得好生補補。
這下,錢大有了反應,他抬起頭,四周看了看,最後視線落在狗蛋身上,“你在和我說話?”
不然和鬼說啊,狗蛋很想接這麼句,想到唐知綜那日警告他奶奶的話,到底憋了回去,偏過頭,麵朝著劃得凹凸不平的牆壁,大聲說,“我奶奶會給我送飯,我有雞蛋吃。”不知是不是賭氣,他的聲音格外洪亮。
等了會,背後的人仍然沒反應,狗蛋覺得無趣,不是他不聽張冬冬的勸,人家壓根不理他,他有啥辦法,難道要他把腦袋砍下來給錢大坐?
春日的午後慵懶困乏,狗蛋嘟噥幾句就睡著了。
醒來時,上課鈴聲已經響了,他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張冬冬問他咋沒回家吃飯,狗蛋不想說話,勉強的扯著嘴角,“我奶奶給我送飯。”
“你奶奶給你送飯,為啥啊?”張冬冬了解狗蛋家的情況,全家都下地掙工分,他奶奶要給全家人煮飯洗衣服,常常提前幾分鐘下工,饒是這樣,忙得腳不離地的,哪抽得出時間送飯。
狗蛋握著筆,悶悶不樂的戳著課本上人物的眼睛,心想還能為什麼啊,害怕自己被錢大比下去做不了會計唄,他爺說了,成績不好就回家種地,讀書的機會給鐵蛋鋼蛋,鐵蛋和鋼蛋就盼著自己輟學回家他們能讀書呢,不是他吹牛,讀書不比乾活輕鬆,天天坐在教室裡,屁股快生瘡了,跟不上節奏還得挨揍,日子並不好過。
不知是不是覺得張冬冬和自己疏遠了,狗蛋沒有像往常說實話,而是說,“還能因為啥,害怕我來回跑累著了唄,我奶奶最疼我了。”
狗蛋奶奶確實最疼他張冬冬是知道的,他沒有起疑,又問狗蛋午飯是啥,狗蛋心底得意,麵上卻苦大仇深的說道,“我咋知道啊,看我奶的習慣,也就是雞蛋啥的吧。”
張冬冬眼睛亮了,立馬狗蛋哥狗蛋哥的喊,狗蛋聽得舒服,說道,“你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咱啥關係啊,是不是?”
張冬冬點頭如搗蒜。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上了不到20分鐘唐知綜就提著籃子出現了,仍然是韭菜炒雞蛋的香味,狗蛋嘀咕,天天吃雞蛋吃不膩啊,沒有彆的菜嗎?
碗遞到課桌上,錢大慢吞吞吃了起來,狗蛋坐不住了,他奶啥都愛攀比,錢大都吃上飯了她咋還沒來,不應該啊,他偏著頭,神情焦急,恨不得和錢大同桌換個位置,以免葉英來了看不到他跑到其他教室去了。
聞著韭菜炒雞蛋的香味,狗蛋更餓了,眼睛像貼在窗戶上似的,老師荊條落在他課桌上他都沒反應,老師直接喊他去教室後邊站著聽講,正和狗蛋心意,他抓起課本,三步並兩步站去了堆垃圾的窗戶最後,伸長脖子往外看。
誰知直到下課鈴聲響起,老師拿著課本走出教室也沒看到葉英的人影。
那邊,錢大吃完飯把碗遞給他弟弟,他弟弟放進籃子提著走了,狗蛋慌了,啥時候了,他奶是不是要餓死他啊,明明清晨離家前,他奶信誓旦旦的說要給他準備愛吃的菜,怎麼就沒送來呢。
張冬冬知道他的事,趴在窗戶邊順著他視線朝校門口望,寬敞的路,除了兩側樹木並沒其他風景,他側目,“狗蛋,你奶奶是不是騙你的啊。”
“才不會。”懷疑的眼神讓狗蛋惱羞成怒,“我奶不會忘的,我是大孫子,他最疼我了,肯定有什麼事給耽誤了。”
他表情凶狠,嚇得張冬冬噤若寒蟬,回到自己座位上才小聲嘀咕,“不會就不會,凶我乾啥,又不是我讓你餓肚子的。”他把這件事和張奎說了,張奎勸他彆和狗蛋玩了,狗蛋愛吹牛,人又懶,不寫作業,跟著他遲早會變壞,得跟著錢大學好,他爸媽說了,這學期考得好的話就給他買包子,兩個。
張奎的聲音不低,狗蛋聽得火冒三丈,撲過去就和張奎扭打起來,“好啊,背著說我壞話,我幫你打架你咋不嫌我懶不寫作業呢,看我笑話沒飯吃是不是很得意,我打你。”
都是男孩子,誰都不會讓著誰,張奎反手就抓住狗蛋衣服揍他,“你以為我是錢大任由你打呢,敢打我,看我不打你。”
兩人摔在地上,你壓著我肚子,我捶你肚子,互不退讓,學生們跟著起哄,安靜的教室頓時喧鬨無比。
不知誰的筆掉在地上了,狗蛋抓起就往張奎臉上劃,鮮紅的血,順著臉頰滑到狗蛋手上,其他人嚇得啊啊啊驚聲尖叫......
葉英這覺睡得沉,好像許久沒睡得這麼安穩過了,要不是外邊鬨哄哄的,她可能會睡到傍晚,太陽西斜,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要去小學送飯,急忙揭開鍋蓋,鍋裡的飯菜涼了,雞蛋冰冰的,她趕著上工,裝進籃子拎著就出了門,關門時,外邊傳來勃然大怒的罵聲。
“讓你打人,讓你打人,老子打死你個兔崽子。”蘇衛山拿著棍棒抽兒子。
狗蛋哇哇大哭,“是他先惹我的,他打我我不還手啊,是不是要我被打死你才高興啊。”
“還敢給老子頂嘴是不是,就你無辜,就你可憐,天底下最可憐是不是,看老子不打死你。”蘇衛山氣得麵紅耳赤,他在田裡乾活,麗華村的人在山上喊他去學校說狗蛋出事了,他以為狗蛋不小心摔斷腿啥的,嚇得雙腿沒勁,等他白著臉跑到學校,做好最壞的打算後,才曉得狗蛋拿筆把同學的臉劃傷了,老師批評他他竟然頂嘴,死不悔改,氣得老師喊他把人領回家,不教他了,都說養兒防老,他養的兒子專來氣他的。
看寶貝孫子被打得鼻青臉腫,葉英心疼得不行,正欲跑出去罵蘇衛山,後邊蘇國良回來了,“好好的娃叫你慣成啥樣子了,書不好好念,成天像個地痞無賴似的到處跑,這樣的人想做會計,全村的人不都被他迫害乾淨啊。”
蘇國良少有吼過誰,葉英有點嚇著了,不敢再幫腔,能把好脾氣的蘇衛山氣成這樣子,看來狗蛋是惹大禍了,想到乖孫沒吃午飯,她撇撇嘴,小聲商量,“狗蛋長身體,不吃飯不行,有什麼事等他吃了飯再說?”
“吃什麼吃,往後都不許給吃飯,媽,你是不知道狗蛋在學校做的事......”蘇衛山將教室裡發生的事兒說了,“張奎爸媽帶他去衛生所了,不知要賠多少錢呢。”
“不能吧。”葉英常常從狗蛋嘴裡聽到張奎這個名字,兩人關係不是很好嗎,咋會打架?
“他有什麼不能的,他啥都能。”蘇衛山想著就來氣,棍棒又往狗蛋身上招呼,痛得狗蛋嚎啕大哭,偏又不敢跑,他爸是真怒了,他如果跑的話,會被打得更慘。
狗蛋打人的事很快就傳到村裡,班裡學生受了驚嚇直接提前放了,錢大回村就聽到很多人問狗蛋的事,他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不像酒幺,見著誰都咧著牙笑得歡,錢大通常冷著張臉,彆人問他啥他都不說話,背著書包徑直往家走。
地裡乾活的人以為他被血腥的場麵嚇到了,熱心群眾幫忙喊唐知綜,喊他回家看看錢大,好好的娃彆嚇成傻子了。
唐知綜啥人哪,外人眼裡的好父親,聽說錢大情況不對,丟了背簍撒腿就跑,跑得太快差點被田埂的草絆倒了,他腳底打滑,踉踉蹌蹌的繼續跑,彆提多擔心了,田裡又有人感慨了:唐知綜是個好父親啊,瞧瞧,腳步都不利索了。
張麻子聽不下去,說道,“沒準他心裡正樂呢,又能光明正大的回家偷懶了。”以唐大壯的為體貼周到,還不會扣他工分,多好啊。
他自認為自己沒亂說,他也算個懶人,了解懶人的想法,同樣的事兒發生在他兒子身上,他絕對是樂翻天的。
不料遭到周圍人一致反駁,“你以為唐知綜像你呢,兒子出事,自己沒心沒肺的偷著樂?有沒有良心啊。”
張麻子:“......”他咋沒良心了,孩子被嚇著而已,沒少塊肉沒掉層皮,有啥值得緊張的,唐知綜被絆明顯是故意裝給他們看的,讓他們勸唐大壯彆扣他工分,他還不了解唐知綜的想法?
不得不說,張麻子算把唐知綜看得透透的了,唐知綜真不擔心錢大的心理健康,孩子打架受傷被其他同學看到是很稀鬆平常的事兒,村裡人說話愛誇大其詞,什麼血流得滿地都是了,學生們嚇暈過去了,太誇張了。
他不信錢大心理這麼脆弱。
他在竹林就追到了錢大,他背著個軍綠色的書包,書包印著五星紅旗,唐知綜跑得氣喘,媽的,想他堂堂名校畢業的高材生,竟為了幾個工分賣弄自己的演技,太丟臉了。
看到他,錢大繃著的小臉柔和了許多,主動解釋,“狗蛋劃上了人,老師說提前放學。”
唐知綜喘著粗氣,做戲做全套,嘴上的關懷是必須的,他問道,“你有沒有嚇到?”
“沒。”圍著的同學多,他坐在位置上壓根看不見,後來老師帶張奎去辦公室止血,他啥都沒看到,自然談不上害怕。
“咋能不害怕呢,多血腥的事兒啊,晚上會做噩夢的,走走走,爸爸帶你回家睡覺。”不害怕咋行,他想回家躲清閒呢,牽起錢大的手,喋喋不休念道,“你彆逞強,害怕就害怕,沒人會笑你,狗蛋做得不厚道,要打人走遠點啊,害你做噩夢咋辦,咱回家睡會兒,睡醒了找狗蛋爺奶討說法去。”
勾搭富婆兩次失敗後,他有點不自信了,騙錢不行就訛人,訛人他還是在行的,彆的不說,心理陰影對孩子來說是很難治愈的心理疾病,蘇家人必須賠。
張奎是狗蛋劃傷的,醫藥費肯定張奎出,蘇國良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衛軍和杜花兒私奔已讓他抬不起頭來做人,但終究是自己的種,總不能揪出來狂揍吧,狗蛋就不同了,狗蛋是他孫子,德行不好是衛山沒教好,子不教父之過,和他這個爺爺沒關係。
但他是當家人,不好啥也不管,喊葉英回房間拿錢,買點糖買點雞蛋去衛生所看張奎,狗蛋還小,不能留下汙點,有汙點的人是做不了會計的。
哪怕蘇國良嘴上對狗蛋不抱希望,畢竟是自己孫子,總不能眼睜睜看他被全村人議論唾棄。
了解清楚始末的葉英失聲痛哭,認為是她害了狗蛋,她按時去送飯,狗蛋就不會和張冬冬起矛盾,也就沒後來的事,她毀得腸子都青了,蘇國良發了話,她進屋拿了幾塊錢出來,喊衛山多買點糖給狗蛋壓壓驚,狗蛋無心的,反應過來肯定也怕。
蘇衛山氣得不行,啥時候了他媽還護著狗蛋,這次敢劃傷人的臉,下回就敢打斷人的腿,再下回是不是要直接殺人啊。
這樣下去,狗蛋遲早會出事。
蘇衛山又想到唐知綜那句話了,‘大人不教的爸爸替他們教,不會教的爸爸先教他們’,真到那天,狗蛋就徹底完蛋了,他們也會跟著完蛋,蘇衛山拿過錢,抽了兩張還給葉英,“媽,小時偷針大時偷金,狗蛋不能再縱容了,幸虧是張奎,要是錢大咱都得沒命。”
況且現在事情沒解決,會發生啥沒人知道。
唐知綜和石磊石林去蘇家時,蘇家人都坐在院壩裡,像霜打的茄子焉噠噠的,唐知綜喲了聲,“坐著賞晚霞呢,你們真會享受生活。”
聽到他的聲音,葉英條件反射的顫抖了下,想到衛山說幸虧不是錢大,要是錢大,他們全家都彆想活了,此刻看唐知綜笑容滿麵的,她心頭咯噔,無事不登三寶殿,唐知綜來乾什麼?
“你們有心情賞晚霞賞月亮,我家錢大就慘咯......”唐知綜重重感慨了句,葉英眼神警惕,急忙回房間抱了根扁擔出來,“你來乾什麼?”
“我來能乾啥啊,狗蛋打架就打架,殃及我家錢大乾啥?”
葉英臉色煞白,沒聽說狗蛋把錢大打了啊,難道瞞著不敢說,顧不得是不是她疼愛多年的孫子,揮起扁擔就朝狗蛋身上打,狗蛋沒哭,她自己先哭了出來,“你個龜孫子,我還要怎麼和你說,錢大打不得打不得,你咋不聽話,我白疼你了啊。”
可憐院壩裡罰站的狗蛋,莫名奇妙就挨了兩下,扁擔比棍棒粗,痛得他曲腿蹲在地上,尖聲大哭,不忘為自己抱屈,“我沒打錢大,我沒打錢大啊。”
葉英頓住,淚流滿麵的老臉僵住,哭得充血的雙目死死注視著唐知綜,唐知綜攤手,“瞧瞧你,瞪我乾啥啊,我還沒說呢你就打上了,可見平時也沒多喜歡狗蛋嘛。”
“......”真他媽想和他拚命,一命賠一命她也認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更新時不小心把上章內容替換了,然後作者君看標題發現沒替換,又更了遍,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