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滿月那日,是個雪霽天晴的好日子。
剛過五更,宮城中地勢最高的蓬萊殿中便已然嘈雜起來。
軒轅晦翻了個身,托腮看著趙詡隻著中衣踱來踱去,“朕的梓童,能不能彆再亂轉了,眼暈。”
趙詡頓足,挑眉看他,顯然被氣笑了,“陛下啊陛下,你是真的心寬,還是沒把太子放在心上?待會便要去祭天祭祖,太子的名諱都還沒定,難不成你要對太、祖太宗、世祖仁宗稟報,我家軒轅大郎聰明絕頂,天生福相,做這個太子再合適不過,日後江山社稷托付給他,你們儘管放心?也罷,祭天祭祖是陛下你與列祖列宗的事,我等閒人都管不著;那晚間宴請群臣,你是不是也要將太子抱出來,說這是我家大郎,諸位多多照拂,儘心輔佐?”
軒轅晦見他氣急敗壞,竟還沒心沒肺地笑笑,倒回榻上,露出半身斑駁痕跡。
“你啊,”趙詡實在沒辦法,折回他身旁,將錦被拉到他肩上,“要是有內宦看見,成什麼體統?”
軒轅晦不置可否地笑一聲,“朕就是體統。”
說罷,他沉吟了一會,“我軒轅氏雖認軒轅黃帝為祖,卻是實打實的鮮卑人,過了這兩百餘年才與漢人無異。可到底不如你們這些世家講究,給皇子起名也不過取同個偏旁,鮮少正兒八經地按族譜排輩。據聞世祖曾動過這個念頭,後來覺得太麻煩而作罷。我倒是覺得,此事倒是可以從這代做起。回頭我去宗廟時,再想想罷。”
趙詡瞥他一眼,“你既有主意,我也不多管閒事了。”
“哎,分明是你家事、分內事,如何就是閒事了?”軒轅晦伸手去取裡衣,不知掙動了哪裡,忍不住“嘶”了一聲。
趙詡為他取了衣裳,一件件為他穿上,“恕臣逾越。”
“再犯上的事你也做過,談什麼逾越。”軒轅晦若有所思,“先前鴻臚寺收到了崔長寧從吐火羅送來的賀儀,他說滿月他是趕不上了,小太子抓周之時,再添點彩頭。”
談及這個同窗,趙詡忍不住莞爾,“說起來,先前發難的孔維軼也是他同窗,崔靜笏倒是知交遍天下了。”
軒轅晦“嗯”了一聲,並未多言。
趙詡心中卻是透亮——歸根結底,這孔維軼看似在發難,實則卻是在解圍。
後黨也好,勳貴也罷,派人籠絡或挑撥孔維軼,想讓這個“書呆”前去出頭,以皇室血脈不可動搖之名發難,皇後必然被廢黜,皇帝亦有可能英名掃地。
可他們想不到,軒轅晦看似猝不及防,實則早有後手,隻看那日幾個院正如此鎮定自若,其中沒有蹊蹺,誰也不信。
不管如何,再無人可拿太子的身世大做文章,太後在後宮之中微乎其微的影響力更被削弱。
趙詡看著束玉帶的軒轅晦,沒頭沒腦道:“你我初遇時,我絕未想到今日。”
“哦?”軒轅晦挑眉,“你是覺得我該橫死半途,還是老死肅州?”
趙詡戳戳他腰眼,“這幾個字眼,忌諱得很,莫再講了。”
軒轅晦軟了軟腰,瞪他一眼,又聽趙詡道:“從前鬼蜮伎倆均是喊打喊殺,而如今,你也知用謀略去愛人護人了。”
軒轅晦略一停頓,沉吟道:“從前孤身懸在肅州,早就無牽無掛,而我如今妻子俱全,當然要為你們籌謀打算。不然,哪裡還有男兒的擔當。”
趙詡吻吻他,輕聲耳語,“咱們一起去東宮接太子。”
到東宮之時,連名諱都無的小太子正縮在繈褓中,不過一月大小的嬰孩,連翻身都還困難,當然更談不上認人了。
因而當帝後二人言笑殷殷地圍在他身旁時,他很不給麵子地打了個哈欠,隨即繼續埋頭大睡。
趙詡當場麵子就有些掛不住,“疏懶如此,不愧是陛下親立的太子。”
軒轅晦伸手戳戳太子的臉頰,“兒啊,你母後罵你呢。”
“母後?”趙詡麵色一陰。
軒轅晦猛然想起昨日來。
大典前日,帝後的袞服被尚衣局呈上來,趙詡一見便險些掀了幾案。
玄啟既尚火德,自然帝後服飾均以紅為主,軒轅晦的衣服上繡著山河日月盤龍不提,自己那袞服上竟用金線繡了兩隻九尾金鳳,除此之外,還有祥雲牡丹若乾,與皇帝相類的白玉雙佩玄組雙大綬墜在身後。儘管仍是男裝,可加上這麼些不倫不類的東西,怎麼看怎麼脂粉氣。
滿心國事的皇後百
密一疏,硬是沒想起來重新變革下服製……
後來一問,那牡丹祥雲都是皇帝親自過問要求加上的,皇後惡從膽邊生,又在床榻上狠狠犯上了一回,直把皇帝折騰得眼角帶淚、連聲求饒,直至他儀態全失,才悻悻作罷。
仿佛腰間又是一酸,軒轅晦趕緊從夢魘裡回過神來,看著趙詡。
約莫是威儀太盛,縱然穿著這麼件女氣的衣裳,趙詡依然挺拔如鬆柏高舉如玉山,此刻他因凝視愛子而微微垂眸,常年冰天雪地的目光因了這溫情而沾染了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