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這場國宴為款待回紇貴客,倒不如說是帝後夫夫親眷的一場歡聚。
列席的人也不多,廣陵侯沈覓,郾城侯趙詼夫婦等人自不必說,趙詡方及冠的親弟潁川國公世子趙議,新朝草創以來一直謹小慎微、兢兢業業的隴西郡公獨孤惇,這兩人均是頭次赴宮宴。
當然,還有立了大功,從西域歸返,天生駙馬命的博陵侯崔靜笏。
端義公主與琅琊王的妹妹昭儀郡主,因流徙與經年戰事,年過雙十還未成親。許是過慣了苦日子,身上倒也不見宗室貴女的婉約柔弱,反而與其姐相類,性情剛毅果敢,頗有男兒之氣。當時在瓊州,若沒有她幫助兄嫂操持家務,如今琅琊王府僅存的一乾人等,恐怕也已如同另一個兄長一般橫死也說不定。
無巧不成話本,無巧不成傳奇。崔靜笏從西域回來,去吏部述職後便有十日的休沐,便想著回博陵故裡看看,就在路上遇到了未與兄嫂同路,帶著家當殿後的昭儀郡主。
隨即的故事,崔靜笏與昭儀郡主都不曾提起,隻是後來軒轅晦憐琅琊王府滿門忠烈,不僅給了世襲罔替的殊榮,更破例將昭儀郡主封為公主。冊封那日,軒轅晦問公主可否有心儀的駙馬,若是沒有,便為她從新科進士裡挑一個家世門第相貌都無可挑剔的。
孰料昭儀公主斬釘截鐵,“非博陵崔郎不嫁。”
此刻,這讓人啼笑皆非的二度尚主的新任駙馬便坐在趙議身旁,繪聲繪色地講述西行際遇,寓情於景,讓人身臨其境。就連一貫古板的趙議都好幾次露出了些笑影,更彆提一旁的趙詼等人了。
被軒轅晦抱到身邊的太子眼巴巴地看著,恨不得也湊過去聽得更清楚些,就聽趙詡道:“你若是當真想聽,以後每日都讓博陵侯講,好不好?”
軒轅晦瞥他,“怎麼,帝師都選好了?和朕商量了麼?”
趙詡勾起唇角,很是為難,“也罷,是臣妾逾矩了。那不如還是請陛下在博陵崔靜笏,範陽盧淵和潁川趙詡裡選,如何?”
一翻舊賬,軒轅晦立時理虧,訕笑道:“論才學德操、容貌行止、門第家世,自然以
潁川趙氏為上上之選,天下無出其右者。隻是他庶務繁忙,實在不忍以小兒瑣事再去叨擾。朕看方才皇後提的這個想法頗好,就這麼辦。”
崔靜笏掃了眼旁若無人的帝後夫夫,見一旁趙議悶不做聲低頭用膳,頭也不敢抬,不由得笑道:“我頭次同時見到陛下、殿下,也是這副沒見過世麵的模樣。”
趙詼想起崔靜笏第一次覲見聖上後,失魂落魄地到府上求見皇帝小舅子的情景,忍不住也笑出聲來。
崔靜笏知他所想,自己也覺得好笑,乾脆舉杯,“此杯敬沈大人,也敬二十四郎賢伉儷。”
酒過三巡,帝後二人也不再拘著太子,讓他滿場亂跑,他們自己也下了玉階,與這些親朋至交肆意談笑。
軒轅晦正打趣趙詼懼內一二事,就見趙詡與崔靜笏說的好好的,竟射起覆來,不由感慨道:“想不到十九郎於玩樂一道,竟還很是精通。”
“這陛下有所不知了,”趙詼插嘴道,“堂兄當年也算是滿樓紅袖招,名滿京華的人物。陛下後來隻見了他的經天緯地,怕是不曾見識他的文采風流。”
軒轅晦聽著頗為神往,心裡卻又隱隱發酸,為那些不曾相遇、不曾相伴的年華。
“老夫倒是見識過,”沈覓捋捋胡須,“當時我在翰林院,正巧趕上那一年的杏園宴,孝宗命翰林們入宮侍奉。”
“父親還有這般的往事?”沈小姐坐直了身子,“當時殿下作詩了?”
崔靜笏見眾人都圍著沈覓聽故事,瞥了趙詡一眼,挑了挑眉。
趙詡取了一旁守全遞來的汗巾擦手,“就當聽故事。”
沈覓正說到趙詡跟著當屆主考禮部尚書趙若憑赴宴,與新科狀元對弈,隻輸了對方半子的軼事,“後來先帝賞了殿下一杯酒,當時殿下隻有七八歲,不勝酒力,整整兩個時辰,無論宮人們怎麼搜,都不見身影,最後竟是在宮城西角門尋著的。”
“就是現在,他也是個三壺倒。”軒轅晦托著下巴,聽得津津有味,“對了,後來皇後去哪了?”
趙詡努力回想了一二,笑道:“仿佛是迷了路,跑去了梨園,正好碰到一個灑掃小宮女,便和她一起坐了坐。”
軒轅晦一聽,不由瞪大了眼睛,“
還有這回事?趙十九你可以啊,小小年紀,夠風流瀟灑的!”
許是酒意上頭,他這話說的一點沒給趙詡麵子,周遭沈覓等人都忍笑不語。
趙詡有些頭痛,“這又是哪裡的話,不過是看她哭得傷心,勸慰了幾句罷了。”
“兩個時辰呢,能做不少事,說不少話,”崔靜笏悠閒道,“若是秉燭夜談,一夜都過去了。”
趙詡百般無奈,見軒轅晦麵色實在難看,趕緊開脫道:“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哪裡懂得許多。不過是看那宮女死了母親,孤苦無依,一時不忍……”
“她孤苦無依,朕還孤苦無依呢。”難得見趙詡落到群起而圍攻之的景況,軒轅晦故作姿態地冷哼一聲,興高采烈地看熱鬨。
一直默不作聲的趙議,竟也借著酒意開口,“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正是,”也不知趙詡平日做人是有多招人嫌,沈覓也跟著幫腔,“也不知有沒有交換個信物什麼的,若是人家還在宮中,倒是可以相認一下,擢拔做個尚寢局尚書……”
趙詡揉揉額心,“什麼信物,休要胡說八道。”
“此事我倒是聽母親提過,說是阿兄當時將陛下給的彩頭都傻乎乎地給了人家,回府後還說自己‘仁者愛人’,當時母親就說阿兄書讀傻了。”趙議不顧兄弟情義,冷酷無情地落井下石。
“哦?什麼彩頭?父皇賞的東西,你就這麼給人家了?”
趙詡簡直百口莫辯,“那是先帝隨口賞的玩意兒,並未收錄在冊,是個摩羅玉兔,我當時年少輕狂不懂事,隻怪先帝將我當成小孩子……”
軒轅晦卻立時頓住了,“再說一遍?是什麼?”
不等趙詡回話,他轉頭對守寧道:“去,將朕幼時的那箱子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