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子捏著破舊的袖子,站在桌邊小聲地問他,“再說,宴哥的書院可是找好了?哪家書院?若是咱們去了,不不不,宴哥必然會被書院搶著收下的,我們宴哥如此聰慧,連縣老爺都誇過……”
徐宴有些詫異她一張嘴居然都問到了點子上。
他私心裡以為不通道理甚至有些蠢笨的敏丫,其實萬事心裡都有數。徐宴這段時日從細枝末節地覺察出自己似乎犯了跟乘風一樣的錯,輕視了敏丫。
徐宴忍不住日行三省吾身,是不是因他時常從細微之處流露出對敏丫的輕視,才導致長子有樣學樣,瞧不起母親?
丸子不知她不過隨便一說的事兒,徐宴就想到這麼多。她指使吃完飯在一旁瞪著眼看的徐乘風去洗碗,坐在椅子上等徐宴說他的打算。
徐宴複雜又愧疚地看了一眼丸子,弄得丸子莫名其妙。
隻聽他細說下麵的安排:“家中的事情料理完,便差不多了。書院那邊,我手裡頭有林胡先生的推薦信,年前他才將我推薦到郡縣的驪山書院,驪山書院的山長寄了手信來。我們到郡縣安頓下來後,拿著這份手信便可以進驪山書院就讀。”
“這樣啊,”丸子點點頭,嘴裡嘀嘀咕咕地道,“有這份打算應當早說。不然我早早背些旅途必不可少的東西。窮家富路,窮家富路,如此倉促地告知我,我上哪兒去找?現如今這大過年的,都不知還能不能買齊……”
徐宴聞言,難得道歉:“是我思慮不周了。”
丸子眨了眨眼睛,立即又換上一副受寵若驚偏偏又驚又慌的神情。
徐宴:“……”好敷衍。
既然有出行的打算,年貨便不必炒製太多。
丸子想想,乾脆將這些糯米製成方便儲存和攜帶的吃食。等過了年啟程,也好路上方便。原本不想太用心做這些的,丸子怕自己好不容易養出點人樣兒,半路又蹉跎得不人不鬼。乾脆揣了幾兩銀子去了鎮上。
人想養得好,不能少了肉。丸子一口氣割了十斤肉,預備回去做肉脯。
人到了鎮上鬨市,她想想扭頭去了賭坊。縣城裡的賭坊堵不大,卻也還是有點小賺頭的。丸子這人賭運,不,應當說能掐會算外加眼力好,她先是將手裡三兩銀子翻個三倍,然後見好就收。不必賭坊的人來堵她,識趣地離開。
都說了窮家富路,丸子不允許自己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再蹉跎。自然拿著銀錢去藥房,先給自己抓了好些滋養身子的藥。她不怕苦,怕醜。
等手裡的銀子花了七七八八,丸子才提著一手的東西去綾羅繡房。
上回那夥計帶了掌櫃的話來,透露的意思是接下來多打交道。丸子原本也打著跟掌櫃的長期打交道的打算,但如今情況不同,自然有所變動。
既然是要離開劉家莊,銀兩是不能少的。
且不說到了郡裡束脩如何解決,丸子是無法忍受吃糠咽菜的日子的。徐家如今的銀兩大部分在她手中握著,小部分在徐宴手裡。那些是敏丫給徐宴交際用的。徐宴手裡有多少她不知,但她手裡連帶碎銀子加起來也不過二十一兩六錢。
這麼點銀子能做什麼?十兩束脩一交,剩下十一兩連獨戶的屋子都賃不到。就彆提郡裡的花銷該怎麼辦了。至於賣花樣子那十二兩,不好意思,那是她的私房。
不指望徐宴弄多少,她必然是要弄到叫自己暢快吃肉的銀子。
丸子會不少花樣子,都是上輩子作為葉秋月時,京城最時興的花樣。當然,除了葉秋月的那些花樣,丸子自個兒也會很多。
丸子一進門,便被她認出來。
或許丸子上回畫的花樣子確實被哪個要緊的人看中,掌櫃的見到她尤其的熱情。甚至招呼鋪子裡的夥計看鋪子,親自招呼丸子去後院喝茶。
丸子心裡有了底,自然是滿臉笑地與她攀起了交情。
果不然,兩人才坐下寒暄沒兩句,掌櫃的便提起了花樣子的事兒。
丸子故作不知地問她為何這般著急。
掌櫃的看穿了丸子需要錢,畢竟上回夥計回來說過丸子在家之時穿戴的尤其破爛。便也不隱瞞,徑自說了:“縣老爺家的大姑娘,明年是要入宮去做娘娘。這不,縣官夫人火急火燎地要將大姑娘的衣裳全部換成時興的花樣。便是不是時興的,也要新穎讀到。上回見你畫的花樣子不錯便送去縣官老爺府上,誰知大姑娘一眼相中了。”
丸子挑了挑眉,心道果然:“那這回是?”
“花樣子自然不能每件衣裳都用,自然是各有各的好。”掌櫃的歎氣,“但我們範縣天高皇帝遠的,成衣鋪子,繡娘們會都是那些花樣,如何知曉京城裡時興什麼花樣?”
她看了一眼丸子,握住丸子搭在桌邊的手:“徐家妹妹,聽旺財說,你祖上便是吃這一碗飯的,手裡頭也捏著祖傳的畫冊。我不跟你說什麼將畫冊賣與我這種話,不如這樣,你再賣我幾樣,我多給你長些價錢?”
瞌睡了正好有人遞枕頭,丸子故作猶豫:“既然你都知曉我祖上是吃這一碗飯的,應當也理解我的心情。哎,若非家中困苦,實在是揭不開鍋,那日我必然不會將祖上的東西拿出來胡亂地糟蹋……”
掌櫃的心情提起來,縣官夫人可是給了她不少的賞錢。
舍不得這條大魚,掌櫃的也是各種軟話。
丸子狀似被她哄得軟了耳根,猶猶豫豫地說:“你也隻我家中困苦,畫冊是不能賣於你,但多畫幾幅花樣子卻是使得的。不知,掌櫃的願意出個什麼價?”
掌櫃的一看她鬆動,立即比了個數。
丸子眉頭蹙起來,似是不願。
掌櫃的又比了個數。看丸子的神情還在猶豫,咬牙一狠心:“每樣再加三兩。徐家妹妹,實不相瞞,我綾羅繡房看似生意做得紅火,其實也就那點賺頭。若非縣官夫人話都撂在這裡,我非接不可,我也不會如此為難。每樣多加三兩,再多是不行了。”
丸子聽她這口氣,猶猶豫豫地應下了。
她這一點頭,掌櫃的立即就笑了。丸子一口氣給她花了十張。除了不是祖傳的畫冊,每張花樣子都是京城的時興。掌櫃的做這一行的自然有眼力見兒,一看就歡喜得不行。她給銀子也爽快,一口氣給了二百三十兩。
丸子將銀票揣進懷裡,憂思沉沉地離開了繡房。
然後轉頭就去鬨市租了一輛牛車。又一口氣買了一堆補身子養頭發養臉蛋的吃食,整整裝了一車,歡歡喜喜地回劉家莊。
同樣剛從村外回來走了一腳泥的徐宴,一眼就看到坐在牛車上的丸子。
徐宴:“……”
丸子心裡都咯噔不起來了,被撞見太多,她臉皮已然足夠厚了。
跳下車,她西子捧心狀,語氣低低的解釋說:“……宴哥你也從外頭回來?啊,我這不想著要離開村裡。窮家富路,窮家富路,必然是要準備好充足的吃食。”
說著話,她注意到徐宴的目光落到一對紅棗黑芝麻阿膠之類的東西上,丸子於是卑微地低下頭:“這不是想著上回小產傷了根子骨。既然去鎮上,順便請大夫號脈。老大夫號了我的脈後說我身子尚未完全恢複,還需好好地補一補,便買了這些回來……”
這熟悉又相似的口吻,徐宴:“……”
兩人一牛車,悶聲不坑地到了徐家院子前。
車把式將牛車趕到徐家院子外麵,下車順手幫丸子卸了貨。
丸子抓了一把鬆子糖給他,多謝他。
徐宴低頭看著地上一堆吃食,注意到最大的那一帶:“……大夫說你身子還需要鬆子糖榛子糖梅子糖補一補?”
丸子回頭一看,表情略閃爍。
她走了兩步,彎腰抓了一把:“唉,宴哥,這不是都快離開劉家莊,我有些舍不得麼?”
丸子塞了一顆鬆子糖進嘴裡,一臉愁苦地嚼著,道:“爹娘去了這些年,我再也沒吃過一顆糖。看到鋪子裡有賣的,我一時間觸景生情的,就忍不住買來一些憶苦思甜。”
聽到咯嘣一聲的徐宴:“……”
再次強調,徐宴自詡是個君子,委實不願當麵揭人短兒。
這話他再說第二次,並非是他舍不得她吃這一袋子糖,而是這半袋米的零嘴兒也太多了。若非實在憋不住,他不會說這樣的話:“鬆子糖,梅子糖,榛子糖,這些郡裡都有。你若想憶苦思甜,去郡裡憶也是一樣的。”
徐宴走過去拎起糖袋子,發現沉手的厲害。有心想問她:“路上撿銀子了?怎地突然對自己這般大方?”
丸子瞪著眼睛無辜地看他:“不是宴哥你叫我要多顧著自個兒麼?你說我若是不好好照顧自個兒,將來也是你跟乘風的拖累。”
徐宴:“……”話好像是他說的沒錯,但聽起來怎麼就這麼怪?
徐宴單手拄唇乾乾地咳嗽一聲,又問:“‘觸景生情’我便不問了,你這‘憶苦思甜’的詞兒是跟誰學的?”
丸子眨了眨眼睛,一臉心虛地問他:“怎麼了?難道我用錯了?”
“你說呢?”徐宴瞥著她。
丸子又嚼了一顆鬆子糖,委屈巴巴又怯生生地道:“我其實是跟你學的。”
徐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