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覺得差點撞到人有失禮教,過了一會兒,安頓好馬車的車夫匆匆過來給丸子母子倆拱手作揖賠禮道歉。丸子的目光在不遠處與富家公子說笑的柳月姍身上一觸即離,轉頭衝馬夫頷了頷首,而後便帶著徐乘風離開了。
徐乘風抓著丸子的裙擺,回頭看了一眼柳月姍,纖細的小眉頭蹙得緊緊的。
“娘,方才馬車上下來的那個姑娘,是否咱們上次在破廟裡見過?”徐乘風嘟嘟囔囔的,覺得柳月姍眼熟。
丸子目光在兩邊的攤位上流連,回答得漫不經心:“就是她,怎麼了?”
“沒,”徐乘風還記得父親教導過不可背後語人是非,心裡嘀咕著這位貴女行徑跋扈,嘴上卻沒敢說出來,“隻是覺得她有些眼熟罷了。”
丸子瞥了他一眼,眼神稍有些微妙。
敏丫的第一世,這小子是柳月姍忠實的擁躉者。親眼目睹柳月姍對他父親的癡情不悔,感動不已。為成全柳月姍,作為敏丫親生子的他,可是親口懇請敏丫自請下堂讓位的。當真是做到了對事不對人,感天動地的大義滅親。
兩人在鬨市轉,丸子漫無目的地買了些零碎物件兒後,徑自去了早早定了合作的幾家繡房和成衣鋪子教畫作稿件。因著丸子學字學詩詞的天賦異稟,徐宴在驚詫震驚之下,也接受了她有天生擅畫這個旁人學都學不來的天賦。
丸子的幾件稿件雖不是在徐宴書房完成的,但徐宴隱約知曉她要作畫這事兒。丸子給繡房成衣鋪子畫花樣子賺錢,就這般理所當然地過了明路。
郡裡的成衣鋪子和繡房出價,可比範縣那等小縣城大方慷慨得多。
一來是郡裡大戶多,達官貴人也有。這些富貴人家後院養著那些女眷,平日裡沒事兒就搗鼓衣裳料子。丸子合作的這幾家又都是郡裡的高檔店鋪,消耗起新鮮料子和成衣來自然是快。基本上新鮮好物一上架就被幾戶人家給包圓。
丸子畫的所有花樣子本就是郡裡沒有的,又好看又時興。郡守夫人是個識貨的,認得幾個花樣子京城時興。這不,才用了幾天,這些鋪子的掌櫃的心裡就生了懊悔。
倒不是丸子畫得不好,恰恰相反,是畫得太好了。
有些衣裳本壓價很低,顏色染得不那麼正的料子。現如今繡上這些花樣子裝裝樣子,也能翻個幾倍價賣出去。銀錢是最直接的反饋,鋪子的掌櫃自然懊悔當初怎麼就沒狠狠心一口價買斷,等發現衣裳料子賣的又多又利索為時已晚,抽成虧大發了。
丸子領著徐乘風一進店鋪,立即就被鋪子裡的夥計好吃好喝地招待去了二樓坐。
掌櫃的很快就過來了,嘗到甜頭後,自然是對母子倆殷勤得很。
她握著丸子的手字字句句地攀交情,企圖拉近關係。
丸子這段時日與他們打交道比較多,知他們心裡想什麼。親親熱熱的應付著,該說的話卻一樣沒少說。
兩方太極打來打去,鋪子掌櫃的先鬆了口:“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我也不跟你藏著掖著。實話說,徐家娘子這段時日也看見了。你畫的那些花樣子和成衣,如今暢銷得很。生意人講究有眼力,抓時機,錯過了時機賺不了錢。我跟你也不見外,徐家娘子,你看能不能每月多供些?一月供一套改成一月供兩套或三套怎麼樣?”
丸子笑了:“掌櫃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生意人賺錢確實應該講究抓時機,但做生意也得看長遠。”丸子道,“這並非是多供一套衣裳的事兒。咱鋪子之所以受那些貴客青睞,是因著鋪子總是有時興的好物上。一月一月新,一月一月亮眼。但這一代代替一代換樣式,也是講究一個過程的。有道是物以稀為貴,若太容易就被替代,那貴人們也不稀罕了不是?”
“這倒也是。”掌櫃的如何不知,不過是想多掙一份錢。
“若是成衣不能太勤更換,那這花樣子可以多賣一份也不錯。”掌櫃的鋪子裡用的花樣子,賣得貴得基本都是采用了丸子的,“花樣子雖說也講究一個時興,但總歸是各人有各人的眼光。多些品類,也好多賺一份不是?”
丸子正要說話,就見小二忽然急匆匆跑上來。他小聲地衝掌櫃的耳語了幾句,掌櫃的麵上變了幾變,忽然露出焦急之色:“當真?”
夥計忙不迭地點頭:“如今人就在下麵呢?郡守夫人親自陪同。”
掌櫃的神情一凜,立即歉意地看向丸子。
丸子點點頭站起身,稿子交到掌櫃的手中。她扭頭叫上旁邊吃點心的徐乘風,頷首告辭:“那我們這就告辭了。”
一行人從二樓下來。掌櫃的便急匆匆過去招待。丸子拉著徐乘風預備從旁邊離開,誰知一抬頭,正巧對上被簇擁在中央的人。郡守夫人親自陪同的人,正是丸子母子先前在街口差點被撞的馬車的主人,柳月姍。
柳月姍沒認出丸子,倒是認出了丸子身邊的徐乘風。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驚訝丸子短短一段時日竟變了一副麵貌。粗布麻衣地立在那,竟也有幾分麗人的樣子。柳月姍推開圍著她身邊的郡守家的姑娘,朝二樓樓梯這走來。被她落在身後的一群人順著她看過來,便看到了台階上站著的丸子母子倆。
郡守夫人一行人正覺得詫異,就見一身粉色襦裙的柳月姍立在台階下昂著下巴,有幾分驚喜的模樣:“是你們?你們一家子竟也來錦州了?”
丸子有些弄不懂她什麼意思,但還是略顯局促地給她見了禮:“姑娘又見麵了。”
柳月姍點點頭,往旁邊讓了讓。
丸子順勢拉著徐乘風下來。兩人緩緩走下樓梯,一旁衣著光鮮的貴人們目光跟著他們動。店家驚詫的目光在兩者之間徘徊,看著丸子的眼神隱隱拔升了些。其中,衣著眼熟的華服公子立在一旁,乍一眼看過去,五官隱約與柳月姍有幾分相似。
不知是親兄妹還是表兄妹,他雖站得遠,但目光卻一直落在柳月姍的身上。
丸子不懼人,但被人當猴盯著看,心中還是有些煩躁的。
她無聲地與這些人福了福身,作勢繞過柳月姍離開。
然而柳月姍卻絲毫看不出她預備走的暗示,不僅沒讓開,還抬腿幾步走到丸子麵前,歪著腦袋對旁人的私事問得很是理直氣壯:“你們來錦州是作甚?那日破廟見你們似是舉家搬遷,這是往後要在錦州落腳?”
話音一落,旁人看丸子母子的目光又變了變。
柳月姍這熟蝻的語氣當真叫人誤解。丸子注意到一旁人探究的眼神,心道果然。不清楚這姑娘到底是天真無邪自來熟還是目中無人真性情,丸子隻覺得十分困擾:“那日破廟一彆,難為姑娘還記得我等。我等是來此求學的。”
“求學?”柳月姍眼睛亮起來,“可是驪山書院?”
丸子低垂的眼簾微微眯了眯,眾目睽睽之下不便出言譏諷,隻靦腆地笑笑。
一旁徐乘風仰頭這邊看看,那邊瞧瞧,小眉頭蹙起來:“我爹今日去驪山書院報道。往後都是要在這裡的。不知姑娘你這般關心我家事作甚?”
柳月姍理所當然道:“自然是有緣千裡來相會。我家表兄也是來驪山書院求學,往後幾年也都在錦州。怕是能與你家公子成同窗。”
說著,她扭頭看向人群中同樣被簇擁在中間的華服公子。
那華服公子尚不知緣由,見柳月姍看過來以眼神示意,便自如地點了點頭。丸子乾巴巴地回了個笑:“姑娘,我們還有旁的要事便不多留了。這就告辭。”
柳月姍得知了徐宴就在錦州,且也就讀驪山書院,心滿意足地放了人。
母子倆出了成衣鋪子,鋪子裡的人立即將柳月姍簇擁起來。丸子回頭瞥了一眼,麵無表情地領著徐乘風去了菜市口。
徐乘風如今已經五歲多,本就早慧之人對這些自然不會毫無所覺。但察覺也隻是覺得柳月姍此人略奇怪而已,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兒。丸子在挑菜時,他在一旁抓著腦袋想半天。隻是琢磨許久沒琢磨出個所以然,暗暗給柳月姍下了個‘怪人’的定論。
母子倆回到小院兒,徐宴已經從書院回來了。
範縣縣官大人的薦書自然是管用的,徐宴去到書院便直接拜入山長的名下。丸子母子回來家中,徐宴正捧著一本山長贈與的書在書房的窗邊細細地翻閱。徐乘風想來想去,蹬蹬跑去徐宴身邊說起了在鬨市發生的種種。
徐乘風慣來是親近父親比親近母親得多。哪怕徐宴對他頗為嚴厲,也不妨礙父子倆無話不說。既然是說,徐乘風自然將事情從頭到尾都描述給徐宴聽。徐宴聽說母子倆差點被馬車撞,自然驚了一下。
他立即看向窗外,窗外丸子正在井水邊洗菜。
自徐宴快要開學起,家中做飯便由丸子一手來。此時她還穿著上街那身,妝容也還精致妥帖。陽光灑在她肩上,照得人仿佛一尊鮮活靈氣的玉像。
“……爹,你說這女子是不是欠缺教養?”當著丸子,這樣的話徐乘風沒說出口。但對著教導他禮義廉恥的父親,徐乘風便沒了顧忌,真誠地吐出了疑問,“不然素未平生的,她這般打聽彆人家的私事也太逾越了。”
徐宴目光凝視著井水邊的人,緩緩地勾起了嘴角:“是不是欠缺教養為父不知。但若是懂規矩知廉恥的人家,姑娘是不會如此行事的。”
徐乘風將這話在心中過了一過,點點頭:“那就是不知廉恥的意思。”
徐宴低頭看了他一眼,沒對他口出惡言給予批評,隻淡淡地撫了撫他的腦袋。
“你娘可傷著了?”
徐乘風搖搖頭:“那車撞過來之時,娘抱著我閃開了。”
徐宴眼眸漸漸幽沉。素來看不出煙火氣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戾氣。那一雙本就濃黑的鳳眸裡閃爍著叫人看不懂的光,須臾,又恢複了平靜。徐宴道:“往後遇到能遠著便遠著,不能遠著,就禮貌些應付著。出去幫你娘將菜洗了。”
徐乘風乖乖應下,爬下凳子乖乖去找丸子了。
徐宴端坐在窗邊,頭靠在窗棱上注視著井邊一大一小兩個相似的麵孔在說話。須臾,見大的那個高興地丟下手中的活兒站起身,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轉身就走。小的那個嘟嘟囔囔的,蹲成一小團兒繼續洗菜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