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斐麵上神情無動於衷,顯然是沒聽進去。
人一走,月斕從內寢走出來。人剛行至窗邊,軟榻上閉目養神的顧斐便睜開了眼睛:“是你動的手吧?”
“什麼?”
“刺傷鳳輕語的人,是你。”顧斐揉著太陽穴緩緩坐起身,篤定道,“我知道是你,放心,這件事沒人知道。”
月斕表情一僵,莫名覺得落在背後上的目光都灼熱了些。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有些尷尬地轉過身。看似背對著顧斐不願承認這件事,實則是在瞪說走卻還不走的丸子。
丸子這混賬東西果不其然當著他的麵嘖了嘖嘴,一臉‘你自己捅了女主角還怪到老子頭上,你特麼要臉麼’的表情鄙視他。
月斕額頭青筋一跳,又羞又惱,用口型說了句‘快滾’。
丸子會滾才怪。她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像個背後靈貼在月斕的耳邊,反複地嘲笑他。嘲笑到月斕崩潰,並保證再也不對她的任務說三道四後,才意猶未儘的離開。
刺殺一案其實不難查,失去芥子空間以後,鳳輕語的好運似乎也到此為止。密道被公之於眾,她藏在密道中的行凶工具,替她控製住上官姐妹等鳳九天的近身護衛的蠱師,以及滄月等一眾近侍的屍體被禁衛軍一一搜出來。
滄月是七竅流血而死,中蠱已久,卻抗蠱行事,被蠱蟲反噬而死。
顧斐蹲下身,親自替幾個人闔上怒睜的眼簾。心中的憤怒與悲痛交雜在一起,他竟腳步踉蹌。月斕扶了一把他,將人扶進了殿內,等他平息下來再細說接下來的事宜。
如今真相大白,查無可查,他們便不能再揪著這樁事瘋魔。誠如滿朝文武憂心的,國不可一日無君。若非內閣和兩位國之大將軍在撐著,必定朝野大亂。如今耽擱四天,已經是違背了祖製。他們隻能儘快穩定局麵,擇一新君繼位。
雖說此事是四公主鳳輕語一人所為,與二公主和三皇子無關。但兩人在女皇出事之後露出的貪婪嘴臉和無情無義,令人實在難以恭維。彆說顧斐死也不願丸子用儘心力創下的偉業在初具雛形時折戟,便是滿朝文武也無法認同兩人能擔起國之重擔。
擇新皇並非小事,事關國體和民生大計,自然得慎之又慎。
滿朝文武,如今都在為女皇不夠荒.淫扼腕不止。若非女皇陛下不曾留下一子半女,又何至於叫他們在矮子裡麵拔將軍。
月斕曾是沈清秋時,雖伺候過女皇,但並非記入皇家玉蝶有冊書的皇妃。若真論起來,與顧斐一樣,同樣沒有參與擇新皇之事的資格。
不過這件事不能耽擱,必須立即有定論。滿朝文武對新皇的選擇人選各執己見,各有力薦的情況下,他以心腹男寵的身份,拿出了一份女皇親筆抒寫落有國璽印鑒的詔書。朝臣們雖有疑惑,但幾經鑒定,確實是鳳九天的字跡。
一紙詔書,最終敲定了鳳氏宗親中一個與鳳九天頗有相似的小女孩兒為下任女帝。
女帝即日登基,大赦天下之後,為鳳九天舉行國喪。
國喪之事既定,迅速覆蓋全凰臨。這驚天動地的消息仿佛不受寒冬暴風雪的阻隔,一夕之間全天下都知女皇陛下與世長辭。
顧斐悲痛難以自抑,耗費九牛二虎之力將人救活,便將鳳輕語推至人前。親手寫下鳳輕語的所有罪狀,命人當眾告與眾人。一時間,各種痛斥卑劣小人歌頌女帝的詩作四起,全天下都沉浸在不可自拔的悲痛之中。
不得不說,丸子的努力還是得到了認可。女皇駕崩,天下皆悲,情真意切。這是一個即將帶領凰臨開創繁榮盛世的帝王,胸懷偉略,有經天緯地之才,就這般死在了一個剽竊詩作荒.淫無恥的沽名釣譽之輩手中。沒有比這更叫人痛心的!
刺殺女皇的鳳輕語活著成了天下人唾罵的對象。
這叫將名聲看得比命還重的鳳輕語如何受得了?全天下都在罵她,她本著流芳百世的野心做的這一切,卻落得個遺臭萬年的結果。且這一切,是她深愛的顧斐親手施加在她身上的。鳳輕語在失去一切之後,精神徹底崩潰了。
可她求死,顧斐偏不叫她死。每一日每一日,讓她活著承受所有人的憎惡,讓她活著承受刺殺女皇的罪孽。
凰臨的國喪持續五年,並非祖製的三年,比任何朝代都久。這些都是百姓們體驗到改製的好,越發的敬慕先皇,而自發自的守喪。
新皇年歲尚小,如今尚未親政,凰臨的一應朝政交由內閣代為處理。
顧斐本在折磨夠了鳳輕語,親手了解了她的性命之後,本想著追隨女皇而去。卻發覺新皇越發的像已逝先皇。不僅天資聰穎,相貌上簡直是照著先皇的模子長。顧斐在教導女皇三年後,對著一張越來越相像的臉,略有些移情。
顧戰看他這般不禁老淚縱橫,長子不再尋死,無論他起了什麼心思他都慶幸。
月斕一次深夜突然出現在新皇的桌前。盯著新皇一雙過於幽沉的眼睛,笑得意味深長:“本君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可把握好了。”
新皇稚氣未脫的小臉上露出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笑。若是有人看到,必然會覺得眼熟。此笑容邪肆又狂妄,竟然與十多年前醉臥美人膝的女皇陛下一模一樣。隻見她走出書桌,恭敬地跪下給月斕行了一記大禮,緩緩應諾。
月斕捏了捏鼻梁,歎了口氣,轉身消失在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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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地府,不過才短短幾日罷了。
常言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地府與天界的時間流速是一致的。地府一日人間一年。月斕在人間界多呆了三年,地府不過晚了三日。
月斕問了身邊人丸子的去向,這一次卻不大好意思直接衝去丸子洞府前。說到底,雖然騷但真處.男的神君的彆扭,渣遍六界的老司機是無法理解。月斕自覺與丸子之間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如今相處也該與往日不同,等著丸子自投羅網。
強烈的處.男懷春和矯情,束縛了他蠢蠢欲動的腿。
月斕如今的心情頗有些矛盾。他如今一想到這臭丫頭都有些臉皮發燒。他既想去見丸子,又不願主動去見丸子。盼著丸子能自覺點,自己過來見他。結果發現這混賬根本沒有自覺這東西,幾天都沒來看他一眼。
種種彆扭情緒,以至於閻王爺的臉,成了六月的天。時常冒出來陰晴不定的操作,差點沒嚇死一批惡鬼。當然,如果惡鬼還能死的話。
就在閻王爺內心戲上演到‘潘金蓮喂藥’‘大郎你快喝藥’之類的戲碼,多日不見的丸子終於走出了洞府。不過她依舊沒來找他,直奔往生殿而去。
閻王爺:“……”嗬,渣女。
這次丸子挑選世界比先前慎重得多。前四個世界,除了第一個世界和第二個世界差強人意,第三個世界她硬拖到結束,第四個世界直接崩盤。這種沒有一次完美的感覺,讓丸子很受挫。她絕不相信這是她的水平,她真正的水平不會這麼次。
所以這一次,丸子想好了。不僅封印記憶,她要連神誌都設下暗示。她就不信作為一個普通人,她還不能完成一次完美的任務!
抱著證明自己的心思,丸子選來選去,挑了最角落的一個玉牌。
將玉牌往額頭一貼,丸子跳下了人間界。
……
再次睜開眼,是在一個昏暗封閉的小房間裡。
入目全是破紙箱,破塑料盆,堆在一起抵著門窗的桌椅沙發,滿地的灰塵碎屑。窗戶上結滿了冰,水汽氤氳得看不清。夾雜了冰霜氣息的空氣一吸進肺裡,針紮似得疼。天太冷了,真的太冷了。這麼低的氣溫都快路有凍死骨了。
丸子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氣,耳邊是低沉的心跳。她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在一個人懷裡。她整個人小小一隻地被完全包裹,兩個人安靜地縮在角落裡。
她靠著男人的胸口,腦子裡翻湧著亂七八糟的記憶。一時間雜在一起,讓她應接不暇。不知是記憶湧動太快還是怎麼。她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忘記了自己為什麼會跟一個男人抱著窩在角落裡,並且手邊放著一把血淋淋的菜刀。
丸子剛動了動嘴,想問什麼,突然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給捏了一把。耳邊低沉如美酒的嗓音滿懷驚喜,一驚一乍地開口說:“啊,明理你醒了?明理?明理你醒了對麼?”
他一邊說一邊晃丸子的胳膊。兩隻手掐住丸子兩隻胳膊,劇烈的搖晃。
丸子剛醒,腦子還不是很清楚。被他這腦震蕩式玩命地搖晃一頓後,果斷兩眼一閉又昏了過去。
抱著她的男人看她腦袋砸下來,冷冷地嗤笑一聲。
他伸出一根手指略顯嫌棄地抵住丸子的腦袋,將人推離。再彎下腰,將腳邊沾血的菜刀塞進了背包,慢條斯理地拉上。手上不小心沾到的血漬在丸子羽絨服上擦了擦,冷漠的目光透過桌椅的縫隙看向門口。
門縫裡閃過影影重重的影子,蹣跚的腳步聲混雜著赫赫聲傳來。
與此同時,陷入昏迷的丸子腦子裡響起一道振聾發聵的聲音。
這聲音以3D混響反複播放的形勢仿若一個緊箍咒在說:你是個智障,你是個智障,你是個智障,你是個智障,你是個智障……
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