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是山的化身,但他的神像卻由人類塑造,他要獲得人形,就必須借神像以及神像裡人類的信仰之力。神像給予了他自由行動的力量,卻也禁錮住了他。
若他再強大一點,就能掙脫這種束縛,走得更遠。
可惜他太虛弱,末法時代的山神早已被世人遺忘,他也獲取不了多少力量。若不是那個小女孩,他也早已沉睡。
如今,他唯一的信徒遭遇了險境,他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旁觀。
聽著心底傳來的小女孩的哭聲,山神仰頭眺望著不遠處的東林山。
那座山一如既往的巍峨高大,山上草木葳蕤,璀璨的陽光撒落在山林上,好似為它披上了一層五彩霞衣。
山神的臉上,那層籠罩的霧氣已經很淡,隱約間能窺見一點五官,眉若遠山、眸似幽潭,沉靜又悠遠。
隻要再等幾天,隻要幾天,他就能讓那個孩子看看他的模樣。
一縷歎息低低飄散在風中。
那個無人可見的神明的影子,也悄然化為無數的光點,向著東林山席卷而去。榕樹下的山神廟裡,漆黑的石像哢嚓一聲,布滿了裂痕,就此碎裂。
這一切看似很久,實則隻發生在瞬息間。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小薑絨哭得連前方的路都看不清,隻知道一個勁往前跑,尖銳的樹枝打在臉上,劃破了細嫩的皮膚也顧不得,滿心都是強烈的恐懼,甚至她都能感覺到壞人在向她伸手,那隻手就要觸碰到自己。
嗚嗚好可怕!
誰來救救她!
就在這時,腳下凹凸不平的地麵忽而變得平整,那些阻攔了前路的灌木和野草好似陡然有了自我意識,在小女孩奔跑過時自動向兩旁分開一條路,又在她走過後迅速合攏。
攔在前麵的樹枝撇開枝丫,藤蔓躲開小女孩的雙腳,甚至在她蹣跚不穩時,便有枝椏傾斜過來將她攙扶。
空氣中傳來一道道信息,那是整座山在與她說話。
——彆怕,向前跑。
——我會保護你。
——我們幫你打壞人。
大山溫和又包容地說。
下一刻,她就聽到後麵響起的一連串的咒罵。
“該死!這裡怎麼有坑!”
明明薑絨跑過來暢通無阻的地方,老漢卻像是走得千難萬險,時不時就能聽見他摔倒或是趔趄的動靜。
突兀冒出來的土坑會讓他栽個跟頭,凸起地麵的樹根會絆住他的腳,糾纏在一起的藤蔓纏住他的腿,藏在野草裡的木刺紮了他滿身,一瞬間,整個山林都成為他的敵人。
身後追逐的人快速與她拉開距離,小薑絨依然可以聽到壞人在追她,卻不再那麼近在咫尺。
一開始還能聽到咒罵,後來卻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再也沒有了動靜。
薑絨依舊不敢停,一個勁往前跑,直到耳中傳來一抹溫柔安撫的意識。
——可以停下來了,他走了。
那道無形中傳來的包容溫柔的聲音說。
那聲音裡包涵著強大的安全感,終於讓小女孩緩緩慢下腳步,她呼哧呼哧喘著氣,怯生生回頭,果然,後麵一片茂密的綠色林木,再看不見老漢的身影。
山林依舊是那個山林,她獨自站在無儘的綠意中,恐懼地望向四周陌生的景物,害怕地問:“山神大人?是你嗎?”
聲音沒有回答她,隻是說。
——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無形又浩渺的話語聲直直在心底響起,與此同時,一旁的林木微微一動,讓出一條平整的道路。
方才被追逐的懼怕縈繞在心底,渾身又酸又痛,小薑絨再也不想待在這山上。在山神的指引下,她毫不猶豫向著那個方向走去,這條路很長,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一直走到村子外,能夠望見一些人。
這裡的路她已經很熟悉了。
前方引路的樹木突然不再動彈,無形的存在似乎就此離去。
小女孩沒法思考那麼多,受到刺激太大,她腦海一片空白,隻能順著熟悉的路跑回家。
外婆正在院子裡收晾乾的衣裳,看到小外孫女滿身狼狽地出現,頓時驚怒地瞪大了眼。
“絨絨!?”
“外婆……”小女孩兩眼發直,以往白皙的臉頰上有劃痕和血跡,身上沾滿了草葉和枯枝,露在外麵的手臂和小腿也滿是細碎的紅痕。
老人家衝上去一把將小女孩抱在懷中,“你這是怎麼了?你去哪裡了!”
話音未落,小薑絨眼皮下墜,沉沉閉上雙眸,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