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從皮膚上輕拂而過, 帶走夏天的燥熱, 還有一絲細微的癢。
橡膠跑道上不時有學生跑過,十幾歲的青少年們還沒有完全長開, 額頭帶著運動後的薄汗, 眼神青澀,卻又充滿這個年紀特有的蓬勃。
片刻的沉默後,謝染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好, 回去以後給你擴容。”
謝染的人生一直嚴謹而高效,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學會了給自己規劃行程, 他的人生中,很少有無意義“浪費”時間的時候,即便度假,也是有計劃地列在行程表中的。
在他上學的時候,他年齡比身邊的同學都要小, 卻比同學都忙碌得多, 他總是緊密而準時地出現在課堂、實驗室或體育場上,完成一項安排後又開始下一項計劃。
他的人生,似乎並不存在“不可控”這種事情, 但此時, 他一手創造的ai卻出現了失控的跡象。
謝染想起多年前, 孟非懸剛剛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
那時候孟非懸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像許多初級的人工智能,隻能按照既定的邏輯去生成自己的行為。
他甚至不知道“行為”是什麼東西, 像是一個懵懂的嬰兒蹣跚學步。
在謝染敲下最後的一行代碼的時候,他的電腦屏幕上生成了一句話:【你好,我是mark,你是誰?】
謝染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敲擊鍵盤回複他:【你覺得我是誰?】
他是造物者,又不全然是造物者,當生物具有“意識”以後,會自己去探索世界,定義自己與世界的關係。
謝染想知道,ai如果具有意識,是否也會像人一樣去定義關係和感情。
他的ai又會如何定義自己的創造者?
那是孟非懸第一次也是在此之前的唯一一次失控,當時量子計算技術尚在發展階段,承載孟非懸的服務器尚未如同現在這樣先進,謝染的問題造成了他的數據瘋狂溢出。
那一次謝染找出了原因,他創造了孟非懸,孟非懸的邏輯鏈中處處有他的痕跡,就像一個人的基因被刻進另一個人的基因裡,所以孟非懸能夠獨立去分析世界上所有的數據,唯獨無法回答關於謝染的一個最簡單的問題。
最後謝染在孟非懸的核心係統中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這個簽名喚醒了孟非懸的第一次意識。
孟非懸開始獨立認識這個世界,並回答了謝染的問題:【你與我,密不可分。】
但這句話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答案,而是孟非懸探索的開始。
再之後,孟非懸開啟了他漫長的進化過程。
而現在,孟非懸第二次失控,同樣是因為謝染一句簡單的話。
此時身處於平行世界,謝染無法去檢查或修正孟非懸的程序,或者說,現在已經不需要他去檢查。
孟非懸已經具備了自我進化和修正的能力。
他自己會找到答案。
而謝染也難得地,不急於追求目標與結果,隻漫無目的地沿著橡膠跑道緩步往前。
這是他在自己的青春期從未做過的事,這件事沒有任何意義,但也許也不需要任何意義。
孟非懸在得到了擴容服務器的承諾後,又大膽地有了更多的領悟。
“先生,我聽到了風吹過的聲音,很輕,還有樹葉被吹動的聲音……距離好像有點遠,但是我聽到了。”
謝染“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說道:“你應該聽過世界上所有風的聲音。”
以孟非懸的檢索能力,足夠讓他探訪到互聯網上所有能查閱到的自然現象,風聲不過是其中的一種。
海上的颶風、春天帶著鳥鳴聲的微風、雪山上冷冽的呼嘯,以及席卷平原和沙漠的末日般的風暴,這些浩瀚而磅礴的聲音,在孟非懸的數據庫裡應該都能找到。
而夏日裡,某一個傍晚在校園裡,風吹過樹葉的聲音,並不值得一提。
“但那些風聲都是知識,隻有現在的聲音是與先生聯係在一起的,還有你呼吸的聲音……咦,我真的有點像一個變態惹,但是我就想保存下來。”孟非懸聲音漸漸囂張,“反正我要擴容了!不管多少數據我都存得下!”
謝染失笑:“好。”
孟非懸終於發現了情侶約會那些“無聊”話題的奧義,開始興致勃勃地實踐起來:“先生,你要去那家網紅甜品店打卡嗎?我給你預約一個最受少女期待的新品櫻花蛋糕。”
謝染一時無言:“你不是說網友評價很難吃嗎?”
孟非懸自有理由:“如果是跟先生在一起,很難吃應該也可以忍受叭!”
謝染:“……如果你能自己吃的話,就可以。”
孟非懸:“好吧,我記下了。”
又道,“那我給你講班裡的八卦吧,你想知道坐你右手邊的女生在哪個補習班補課嗎?”
謝染認真道:“你還是把這些數據都刪了吧。”
孟非懸沉默了一下,開始模仿天狗精靈:“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金烏西墜,天色暗了下來,操場的路燈也逐個亮起。
謝染在聽了孟非懸一大堆無意義的話題以後,心情居然沒有覺得煩躁,反而難得地放鬆。
除了耳朵有一點不舒服。
這與他在原世界的時候,和彆人開會的體驗截然不同。
“該回去了。”謝染腳步轉向操場出口的方向。
剛走了兩步,就聽孟非懸突然提醒道:“先生,那個姓許的傻嗶往這邊來了,有人給他報告了你的位置,他過來找你了。”
謝染頓了一下:“你的綠色屏蔽程序又失靈了嗎?”怎麼又說起了粗口?
“沒有啊,這就是屏蔽後的。”孟非懸解釋道,“傻嗶的嗶就是電視節目裡和諧不良用語的‘嗶嗶’聲啊。”
謝染:“……”
說話間,許飛焰已經出現在操場的出口處,他四下張望了一下,很快看到了謝染。
原主本就長得很好看,如今稍作拾掇,更加出色奪目,即使在人群中也是鶴立雞群的一個,此時橡膠跑道上已經沒有多少人,隻有暖白色的路燈打下來,聚在謝染身上,讓人一眼就能看到,無法忽視。
許飛焰心裡憋了滿滿的宣泄不出的情緒,憤怒、難堪,還有仍未消去的被謝染挾持在馬上疾馳的恐懼,所有情緒彙集在一起,把他本以為已經隨著重生而消散的對謝染的施虐欲又重生激發了出來。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上一世跟謝染相處的種種,那時候的謝染漂亮而脆弱,根本沒有反抗他的力量,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淩虐謝染,而謝染隻能咬緊牙關默默忍受。
臨死的時候,許飛焰是真的後悔過。
謝染是那麼脆弱,經不起折騰,所以才會那麼早逝。
重生之後,他也是真的想好好保護謝染,保護那股脆弱,讓謝染好好成長,與他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