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番外接續任務二的結局,可撇開故事主線單獨成型。
——
暗夜血月,幾不可聞的微風彌漫著淡淡的腥味。
金陵陸家坐落在蒼莽深山之中,子時,陸家駐地的束閣,最高處的十二盞六角金鐘劇烈前後搖晃,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手從左至右撥動著它們。
漆黑山野中,星星燭火依次點燃,隔著窗紗,眾人紛紛探頭去望——雖然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什麼。
“束閣的鐘鬨起來了,又有妖怪闖入了。”
“這次又是哪路妖怪不自量力,敢來我陸家造次?”
陸家盤踞的這座山脈底下,是妖族的陰司路——倥傯靈脈的所在地。之所以說它是陰司路,是因為妖物死亡後,元神會在裡麵停留一段時間,不會馬上隕滅——就類似於倒計時清空的回收站。
如果死去的妖物的同伴,能及時找來新的肉身,再把亡妖的元神從裡麵撈出來,就能讓他們重返人間。可以說,這道靈脈是妖物重生的緩衝帶。
恰恰,這就是金陵陸家鎮守倥傯靈脈的原因。
——洪荒時期妖物作亂,生靈塗炭。如今,人類的實力雖然有所提高,但也僅僅是“不至於被妖物壓著打”的程度。每凡收一隻妖,都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
要是沒人守著靈脈,任其門戶大開,那麼,那些好不容易才除掉的妖,就能輕而易舉地重返人間。長此以往,人類必將永無寧日。
數百年來,金陵陸家一直封印著倥傯靈脈。
懷璧其罪,一年到頭,總能惹來宵小滋擾,不過,這裡畢竟是陸家大本營,能打的人多了去了。故而,即使束閣發出了警報,弟子們也迅速穿戴完備,可習慣了有妖物上門踢館的他們,心裡想的大多隻是“又來了”,並沒有滋生出多少危機感。
黑夜裡,雨點般的腳步聲從各個方向湧向靈脈。
一個年資較高的弟子在奔跑途中,瞥見了遠山的金鐘失心瘋一樣搖晃,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喃喃自語:“居然十二盞都動了起來……不得了,不得了!”
束閣是陸家布下的陣法,十二盞金鐘排成四排,從下到上,體積越來越大。一旦有不速之客接近,最下方的小鐘就會發出預警聲。襲擊者的妖氣越濃、法力越高,能催動的金鐘就越多。
身旁的少年疑惑道:“師兄,你說什麼不得了?”
十二盞金鐘齊奏……這是近百年間,金陵陸家沒有發生過的事。可見今晚的來者絕非善類,絕對不是先前來滋擾的那些不自量力的宵小可以比的!
倥傯靈脈的入口是一個陣,布滿了用朱砂篆刻的符咒。
錚錚——無數道金戈聲回蕩在山穀中,金陵陸家無數白衣子弟呈絞殺之勢,亮出兵器,鋒利銳氣,寒光岑岑。千軍萬馬,人人臉上表情俱是如臨大敵,不知道實情的人,搞不好會以為今晚來踢館的是一大群妖怪。
殊不知,朝他們劍尖所指方向望去,卻隻能看到影隻形孤的一名青年。
血月之下,血雨滴滴。顏千瀾坐在了一麵刻著“禁地”二字的高聳石碑上,繁麗的衣袍被腥味的微風鼓起。其坐相可以用放浪形骸形容,手肘橫搭在豎起的左腿的膝蓋之上,把玩著一柄斷劍,那鋒利的劍身已折斷了一半。
有人認出了那把兵器的主人,驚叫道:“那是三宗主的兵器!”
天師對付小妖時,多用陣法解決。若是麵對大妖,無可避免就要近身作戰。一旦兵器折斷,本人肯定也會受到重創。陸家三宗主的現狀難以想象。
為首的老者怒意滔天,一字一頓地痛喝道:“顏、千、瀾!”
很多後麵才趕到的弟子聽見了來者大名,都異常驚懼。無他,隻因為這位主兒,實在是劣跡斑斑、臭名昭著。
渡過三次天劫的大妖百年難遇。能修煉到這個等級的妖,坐擁著強盛妖力和無儘壽命,完全能隱居在山野、自己過自己的逍遙日子,沒必要再插手人間的事了。
隻要它們彆和人類過不去,天師自然也不會自找麻煩去收他們——小囉嗦來一雙打一雙,自然不成問題。叱吒風雲的大妖可都是難啃的硬骨頭。彼此河水不犯井水,已經是默認的規則。
顏千瀾卻是奇葩中的戰鬥機,他跟那些為了獻祭而殺人的惡妖不同,但也沒好多少,行事乖戾,四處踢館,家裡有幾分薄底的天師世家都被他禍禍了個遍。你想想看,人家一個大家族,累積了數百年的根基,辛苦培養出的弟子,一夜之內都讓他毀壞殆儘。怎能不讓各大家族的小輩聞風喪膽、老一輩恨得牙癢癢?
老者厲聲喝問:“顏千瀾,你今夜不請自來我陸家撒野,傷我弟子、闖我陸家禁地,所欲何為?!”
顏千瀾冷笑一聲,拂袖道:“鳩占鵲巢!倥傯靈脈這塊地兒,何時冠上你陸家的姓了?”
“我陸家鎮守靈脈,為的就是讓你這樣的妖物永不超生!”老者劍身嗡鳴,高聲數落顏千瀾的罪狀:“你三度曆劫卻畜性不改,任性妄為,跋扈自恣,打家劫舍,目中無人,今天絕對不會饒了你——”
被迎頭痛斥,顏千瀾沒有露出半分惱怒的表情,老者話音未落,顏千瀾忽然反手,把手中的斷劍往下一擲。
“鏘——”,斷劍疾飛而來,快得人來不及防範,貼著老者鞋子的內側麵,鈍頭勢不可擋地插入了剛硬的青石磚塊中,迸濺出金紅色的火光。
半截劍身承受不來這樣的震動,寒芒閃爍,轟然碎成了無數塊薄銳的刀片。
眾人大駭,握著劍的手心忍不住冒出冷汗——這斷劍可不是普通劍,名器也能徹底損毀,自己手上的無名兵器自然更難匹敵。
滿場寂靜,顏千瀾抖了抖袍角,站了起身,眯起細長的狐狸眼,寒聲道:“今天誰也不能擋我進入靈脈。”
“攔住他!擺陣!”
“不自量力。”顏千瀾陰聲道,鋒利的絲線在指間舞動嗡鳴,猛地伸展開來。
……
臭名昭著的一方大妖顏千瀾把金陵陸家的藏寶閣搞得天翻地覆,一夜血洗倥傯靈脈的消息,在翌日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天下。金陵陸家眾多弟子被打成重傷,最重要的根基被毀,活生生倒退了百年之久。
當然,顏千瀾也沒有討到便宜。靈脈裡麵飄蕩的都是妖的魂魄,千千萬萬,數之不儘。就算妖力再強,也不宜在內久留。
據聞,顏千瀾進去前,本就負了不輕的傷,卻還是在靈脈中逗留了很長時間,好像是專門進去找什麼的,直到法力即將耗儘的關頭才死心離開,消失在了蒼莽山林中,不見蹤影。
數天後。
山麓之中,巨木之下,一個奄奄一息的人伏在地上,不動不動。外出采荷的村女撥開枝葉經過此地,看到有人昏迷,被嚇了一跳,連忙丟下籮筐,跑過去扶起他。
把人翻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令人臉紅心跳的俊美臉龐,眉間一點絳紅色的痣,隻可惜麵色蒼白,神情痛苦,脖頸處還浮現出妖異的紫色血絡紋路,好像隨時要爆炸。
看他的衣著打扮,就不是附近的村民。村女連忙把他放下,蓋上衣服,跑去接水。可一個來回之後,她再撥開枝葉,便看到剛才俊美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伏地的白狐,颯颯雪白的狐毛沾滿了乾涸的血汙,雙目緊閉,喘著粗氣。
村女大駭,往村裡跑去。跑了一半,又回憶起剛才顏千瀾半死的模樣,猶豫著又走了回頭路。這回,連那白狐也消失了,隻剩她的那件衣服被丟在原地。
……
施槐在前開路,幸淮抱著顏千瀾重傷後,縮小至小馬駒大小的狐身回到了嶠山。人類的武器沒有傷到顏千瀾多少,他虛弱至此,主要是被靈脈煞到了。
幸淮把顏千瀾放在了床榻上,施槐與之對視一眼,沉默著擦掉了皮毛上的血汙。毛發之下的皮肉上,靠近內丹的位置,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非常不規則,不像是刀劍等利器傷到的,反而像是動物的爪子剖開的。
跑去人界大開殺戒的事兒,顏千瀾不是第一次做,有違一般大妖“不問人間之事”的原則。不少人都暗笑顏千瀾是天劫後太無聊,才會發瘋地整天往天師堆裡跑。
實際上,幸淮有時候也會覺得,他們的主上是真的瘋得不輕——他的這種想法,是從顏千瀾第三次渡劫結束、想起一切時,才開始滋生的。
第一次渡劫後,顏千瀾忘卻前塵,自然也把那個叫寧婧的地精忘得乾乾淨淨。幸淮和施槐依照她的願望,對她的存在隻字不提。
這個為了讓顏千瀾在萬鈞雷劫下活下來而付出生命的妖,就這樣被完完全全地抹殺了存在。
三次天劫間的漫長時光,顏千瀾過得恣意風流。施槐他們並非沒有擔憂過主上在想起一切後會責問他們隱瞞不報。聽說那隻地精曾經對主上有過養育之恩,但充其量也就是短短幾年而已。和顏千瀾注定無窮儘的壽命相比,就好似水珠之於汪洋,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況,那半顆內丹本來就不屬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