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1 / 2)

房中火爐烈焰閃動。寧婧端了盆熱水進來,浸濕布巾,給顏千瀾擦掉了凝結在白毛上的一層寒霜。又將柔軟的布巾探進了他的一雙狐耳裡拭乾了水分。

耳內那嬌嫩的淡粉軟骨被觸到時,顏千瀾似乎是覺得很癢,每碰一下,狐耳就會不由自主地抖動一下。寧婧心道有趣,擦完耳朵,洗了洗布巾,轉而捏起了他的一隻前爪子。

這個時候,這小家夥撓傷馮元時的那一副囂張跋扈的惡霸模樣,倒是收得徹底了,老實地放鬆了爪子,任憑寧婧如何揉捏也不生氣。

由於出了今天下午的事,寧婧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這隻爪子。

顏千瀾的指甲是均勻的墨色,形狀彎長,泛著光澤。相比起形狀為圓弧薄片的人類指甲,狐狸指甲的截麵,形狀更像一個扁扁的圓柱體。顏千瀾是個很愛乾淨的寶寶,此處並無汙垢,可最前端卻是凹凸不平的。在洗爪子前,這些凹凸的地方就勾住了一些纖細的草木根須。

獸類皆有磨爪的習慣,這樣可以讓利甲維持在一個可以保護自己,又不會過長從而導致彎折的長度。但磨出來的效果嘛……寧婧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便覺得有點兒粗糙刮手。若是一個不留神,這醜兮兮的指甲恐怕會勾住絲織物,也很容易刮傷人的皮膚。

寧婧目光微凝,心裡生出了一個念頭,卻不動聲色。倒掉了盆中的水後,她拉開了房間角落的木櫃,開始翻找一樣東西。

那邊廂,享受完了熱水擦身的顏千瀾,還以為不快的一頁已經揭過去了,正快活地在寧婧的被窩上鑽動打滾,玩兒得不亦樂乎。忽然就聽見了寧婧的聲音:“球球,來,我給你磨一磨指甲。”

顏千瀾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就看到寧婧拿著一片青色的澀勒竹片,笑眯眯地靠了過來,頓時小腦瓜竄過了一陣麻意,悚然叫喚了一聲,飛身跳下地,就想溜走。

寧婧早就預料到了這小家夥會逃跑,瞅準機會,眼明手快地一把撈住了他的腰,將顏千瀾提了起來:“哪裡跑!”

顏千瀾被逮住了,卻不肯認命,扭動著圓乎乎的身體,順杆翻身,一溜煙從她的手臂爬到了她的肩上。

“你……這有什麼好躲的呀,我不是要剪短你的指甲,隻是想幫你把邊緣磨得圓滑一點,以後便不會勾到東西,也不容易受傷,再說了,也不疼……”寧婧將手伸向後方,想抓住他,奈何顏千瀾四肢雖短,卻極為靈活柔軟。寧婧才抓住了他蓬鬆的白尾巴,他不知怎麼地一扭,那油光水滑的大尾巴就倏然從她的手心溜走了。

到最後,顏千瀾仿佛已經不是在躲避了,而是玩上了癮,在她身上調皮地鑽來鑽去。寧婧被鬨得氣喘籲籲,也沒能穩住他,隻好佯怒道:“球球,你還聽不聽我的話了?”

顏千瀾:“……”

此話仿佛拿捏住了他的軟肋,噗一聲戳破了他膨脹的氣焰。顏千瀾慢慢停住了,略帶委屈地低叫了一聲,放棄了抵抗,垂頭喪氣地被寧婧抱到了燈下。

如寧婧方才所言,她隻是小心地將那些容易勾到異物、讓他爪子受傷的不平整的地方磨了。雖說過程不痛不癢,可顏千瀾卻好像受了不小打擊,結束後便滾到了床角,背影可憐兮兮的。

寧婧淨手洗漱後,看見他這副模樣,覺得又好笑又可愛。她坐到床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小屁屁,放輕聲音哄道:“球球,想不想揉揉肚子?”

顏千瀾的狐耳一抖,濕潤的眼眸倏然睜開了,有點兒期待地側頭看她。

寧婧從前聽說,小貓小狗都喜歡被信任的人摸肚子,便隨口一提。沒想到,他好像也很感興趣的模樣,便笑著伸出了手,順時針地給他揉起了小肚皮了。

……

冬月這日發生的風波,寧婧很快便沒有放在心上了。

那廂的馮元,在遭到她婉拒後,來藥廬獻殷勤的次數少了很多,寧婧可真是鬆了口氣。而這廂的顏千瀾身上,也悄悄地產生了一點兒變化。

自從被寧婧揉過肚子後,他就深深地愛上了這種舒服得讓他腳丫子直顫的滋味。現在每逢睡覺前,他都會自動自覺地湊到寧婧身邊,翻開肚皮,撒嬌般看著她。隻要揉一會兒,他便會不知不覺沉沉睡去,甚至在夢裡蹬著小腿兒,打起小呼嚕。

不僅如此,在鬨過一場後,顏千瀾黏糊人的程度比從前更甚,也開始不肯老實地睡在小藤筐裡了,非要擠到寧婧肩窩處,和她共享一個枕頭。

最初一二次,寧婧還以為是搭的小窩不舒服或是太小了,還重新鋪了一次。然而,隔天醒來,她的肩窩處,還是會窩著一團陽奉陰違,睡得四仰八叉的小毛球,那幸福的模樣,讓人都不忍心推醒他了。

某天,寧婧睡夢中便覺得呼吸不太暢快,好像心口壓了塊大石頭。

在不安的噩夢中徘徊許久,她才驚醒,迷茫地往下一看,就好氣又好笑地發現,原來方才的憋悶感不是錯覺,她的心口處果真壓了一隻酣睡中的肥團子,難怪會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了!

時日便在這溫馨的藥廬之中,如流水般逝去。一人一狐相依著,度過了相遇後的第一個寒冬季節。

來年二月末,菖州積雪消融,迎來了萬物複蘇、草長鶯飛的暮春之月。

顏千瀾在一歲前後便會第一次化人。不過,具體是哪個日子,是無法預見的。越是接近那一天,他的身體就會越發虛弱。仿佛一夕之間,就從活潑調皮的他變回了剛出生兩個月時的他,大多數時間都蜷在寧婧膝上,懨懨地閉目養神。

這小家夥,明明從前是最愛乾淨漂亮的了,就連下雪時也要兩三天沐浴一次。如今卻連舔毛都懶得去做,可想而知是有多沒精神。

寧婧心疼不已,也放心不下他。故而,從踏入三月以來,她便不再進山采藥,藥廬也閉門謝客了——她有微薄的積蓄,且偃春此地的大夫多如毫毛,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此舉無甚影響。

如此空餘下來的時間,她都留給了顏千瀾,執著一卷書打發時間,等待他的化形。

這一等待,便到了三月末。一陣倒春寒潮拂過了蒼茫大地,降臨在了偃春。六七日之間,竟下了幾場來勢洶洶的夾著冰雹的冷雨。原本因為天氣回暖而冒出了青青嫩芽的小草,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寒潮打得顫巍巍的,萎靡彎腰,低垂到了塵埃裡。

人們一看不好,也紛紛將壓入箱底的冬衣都重新拿出來穿上了。

這天午後,驟雨初歇,春雷隱隱。寧婧坐在窗邊看書,初時微覺困倦,撐著下頜淺寐了一會兒,還是逃不出周公的手心,最終伏倒在了台麵上。

不知多了多久,室內似有一陣冷風吹過。寧婧微微蹙眉,眼皮動了動。

就在這時,一隻玉雪般白嫩、捏成拳頭時圓滾滾的小手,抓住了她曳地的衣裳,輕輕地扯了扯。

寧婧本就沒睡熟,被這輕微的動靜驚醒了,轉頭一看,霎時呆住了。

她的眼前,立著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小男孩兒,渾身光溜溜的,不著寸縷。他的頭發很長,冰涼滑墜,瀑布般垂在了臀後。全身肌膚瓷白嬌嫩,瞅著她的那雙烏木色的眼眸又圓又大,且眼型走勢明顯上挑的。縱然化作人形,也有著揮之不去的狐狸感覺。如畫眉目,恍若小仙童——若是忽略他頭頂支著的那雙昭示著妖族身份、毛茸茸的雪白狐耳的話。

寧婧怔愣了一下,隨即就反應過來,這驚人漂亮的小孩兒,便是顏千瀾的人形了。

如今天氣冷,室內地板也很冰涼,顏千瀾卻是光著腳的。寧婧連忙拉下了披在自己肩上的還帶著暖意的外衣,將顏千瀾包了起來。

顏千瀾順勢伸手摟住了她的脖子,將小腦袋依偎在了寧婧的肩上,在半空中輕晃兩隻小腳丫。

自從知道他馬上要化形後,寧婧就在衣櫃裡備了很多孩童的衣物。

顏千瀾坐在床邊,乖乖地抬手讓寧婧穿衣、綁腰帶。整理好後,寧婧站了起來,低頭,有點兒新鮮地端詳他的模樣:“球球,你感覺如何,可有不適之處?”

顏千瀾搖了搖頭,忽然身體前傾,伸出了手臂,摟住了她的腰,將臉頰貼在了她腹上,喚道:“姐姐。”

“怎麼了?”

顏千瀾卻不回答了,反而是一臉心滿意足地依偎著她,寬大的衣袍下,兩條小腿兒開心地又晃了晃。

寧婧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什麼,不由失笑。原來,這小家夥不是真的想叫她,隻是想撒嬌而已。

她摸了摸他的頭,忍不住手癢,捏了捏那雙毛茸茸的狐耳,覺得這手感既怪異又好玩,摸久了還有點兒上癮。

她在母狐的記憶裡得知,在化形剛結束時,一些妖怪會因為靈力不足而遺留著部分原型特征。隻需在月光下修煉一段時間,便可以把馬腳藏住了。正好,現在是倒春寒的天氣,本來就還在穿冬衣,加頂小帽子給他遮擋狐耳,也不會顯得奇怪。

為了慶祝這個日子,晚餐時,寧婧特意多加了一隻雞腿兒給顏千瀾。看小家夥抱著雞腿,啃得滿嘴油光,大快朵頤,她也很高興。

吃得差不多時,寧婧悄然離席,收拾了一下藥廬老翁的房間,鋪了一床新枕席。

畢竟,顏千瀾已是人形。在有空餘房間的前提下,為何還要那麼擁擠,兩人擠在一起睡呢?

寧婧認為自己的安排很妥當。孰料,顏千瀾卻壓根兒不是那麼想的。得知要分開時,他先是一愣,隨即便抱住了枕頭,仿佛有些失落地垂下了頭,奶聲奶氣道:“姐姐,你不喜歡我的人形麼?”

寧婧萬沒想到他會這麼想,看他仿佛很是傷心,心尖尖兒都軟了,連忙說:“當然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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