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兩個可憐人,或許可以拉對方一把,幫彼此從黑暗中走出來呢?
可他錯了,錯的離譜。
陸乾珺不靠任何人,他靠自己就走出來了,他登基為帝,收攏權力,慢慢的已經再也沒有人敢議論當今的帝王了,他不再是那個薑容以為的滿身傷痕需要人關愛的小可憐,他留給世人的隻有威嚴,仁愛。
薑容自以為是的憐憫,隻餘可笑。
他愛民如子,卻獨獨不愛他。
哇的一聲啼哭打斷了薑容的胡思亂想,冬知吧咂著小嘴,明顯是餓了,薑容坐在床邊解開衣裳喂他。
自從生了孩子,他變得醜陋而怪異,居然有了點女人才有的柔軟胸脯,也不怪陸乾珺嫌棄他吧,薑容自嘲地笑了聲,強忍的淚水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模糊了雙眼。
“冬知…”薑容哽咽地摸著冬知的臉,語氣有些無措,“冬知以後也會嫌棄自己有個怪爹爹嗎?”
會不會被人議論是個不男不女的妖怪生的?等冬知懂事了,聽到這些話,會不會問他為什麼彆人都有娘親,他卻隻有個怪異至極的爹爹?
薑容不願意去想,他感到害怕,他甚至有些怕冬知長大。
“是爹爹十月懷胎把冬知生出來,不是彆人,冬知不要嫌棄爹爹,好不好?”他幼稚地勾著冬知的小手,冬知也咿咿呀呀叫著,好像真的答應了一樣,逗得薑容破涕為笑。
夜晚,陸乾珺又來了,薑容因為白天哭過了,眼睛特彆紅,臉色也不太好看,看見陸乾珺更甚。
薑容去洗漱,留下陸乾珺看著冬知,薑容現在對冬知看的特彆嚴,不允許他人抱,更不許他人喂。
陸乾珺唯一一次接觸孩子是在他六歲的時候,母妃抱著他隻有一個月大的弟弟,說他們兄弟倆以後要互相扶持,才能更好的在宮裡活下去,一晃過去這麼多年了,陸乾珺想起這些神情難得有些恍惚。
“咿呀!”冬知歪著頭看著陸乾珺笑,他隻有眼睛最為像陸乾珺,其他地方大抵是像薑容多些的,尤為愛笑。
陸乾珺聽著盥洗室的水聲,慢慢走進了冬知。
他沒怎麼仔細看過冬知,更沒抱過,可能是血緣使然,陸乾珺慢慢融化了周身的冷漠。
甫一從盥洗室出來,薑容就看到陸乾珺小心翼翼抱著冬知,冬知也不害怕,在陸乾珺懷裡使勁鬨騰。他從不會在薑容抱著他時奮力蹬著四肢,或許是知道自己的爹爹沒有力氣抱不穩自己,如今在父親寬闊有力的胸膛上使勁揮舞著小手,笑聲傳遍了整個清宴閣,和諧的讓薑容眼眶一酸,又趕緊背過身去。
看見薑容就要找薑容抱,薑容擦乾了頭發從陸乾珺懷裡接過冬知,可能是餓了,冬知在薑容胸前拱著,小嘴也撅著一嘬一嘬的。
“他這是要做什麼?”陸乾珺心情很好,話就多些。
“他餓了。”薑容低聲答,背過身去喂奶,不一會兒就傳來吸吮聲,期間夾雜著薑容時不時的小聲痛呼,陸乾珺不知道在想什麼,坐下等著薑容喂完。
鬨夠了也吃飽了冬知很快就睡著了,薑容把他放在隔壁房間的小床上,回來後一個人坐在床沿,長長的墨發遮蓋了薑容半邊臉,陸乾珺就在一旁看他,房間裡一時沉默下來。
陸乾珺回憶起之前的話,知道或許是傷到薑容了,但是他不會開口說什麼,擰著眉頭一副不爽的模樣,最後還是薑容打破了這片沉默。
“陛下不困嗎?待會兒冬知該醒了。”陸乾珺折騰他一個時辰,冬知正好睡醒一覺,這是最近薑容總結出來的經驗。
陸乾珺看他一眼,脫去外衣上了床。薑容隻穿著一件到大腿的裡衣,方便,還能遮住陸乾珺不想看見的東西,但是陸乾珺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上來就撕了他的裡衣,嚇得薑容臉上沒了血色,下意識拿手擋住。
強硬的拿開薑容的手,陸乾珺語氣有些生硬,心裡有些柔軟,“挺好看的……”
自己做再多心裡建設,也比不過施暴者的一句認同,薑容積攢的淚水決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陸乾珺終於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心裡酸酸麻麻的,又想緊緊擁他入懷。
大抵是叫做心疼吧。
這一夜二人什麼也沒做,薑容哭累了在陸乾珺懷裡睡著了,冬知也一夜未醒,隻有陸乾珺,在深夜裡慢慢清醒。
他輕輕勾起的嘴角慢慢放平,眼裡的溫柔儘褪,隻餘冷漠。
不該有這些情緒。陸乾珺壓抑了許久的情感一時間噴發而出,讓他招架不住,人的本性是貪戀美好,可世俗的經曆告訴他,美好一旦覆滅,他就會萬劫不複,他該及時止損。
於是一連幾日陸乾珺再也沒去過,薑容以為陸乾珺能夠接受他了,陸乾珺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告訴他一切隻是他的幻想。
宮裡的女人都是陸乾珺的棋子,知道真相的蘇月更是,陸乾珺在思考了幾天後,交代蘇月做一件事。
他要讓薑容相信,一直以來,跟他纏綿的都不是陸乾珺,而是一個替身。
這與事實完全相反的假話,要說成真的倒也容易,就是蘇月再一次驚歎於陸乾珺的狠心。
他是不給薑容留活路的。
“本宮都開始可憐他了。”二人之間沒了秘密,蘇月也沒了之前的恭敬,她慢悠悠剝著手上的蔻丹,道:“臣妾現在唯一的慶幸,就是臣妾從未愛過陛下。”
愛上這樣一個男人,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先可憐可憐你自己吧。”陸乾珺淡淡道,棋子,用完之後隻有死路一條,至少他沒想過殺了薑容。
蘇月動作一頓,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大笑起來,瘋瘋癲癲的,陸乾珺轉身走了。
隔日,蘇月在長樂宮舉辦了宴會,各宮嬪妃都要參加,薑容借口推脫,蘇月就派人來幾次三番的請,薑容隻好來了。
他是最後一個來的,一來就見陸乾珺和蘇月在調情。薑容不懂那夜過後陸乾珺冷落了他是為何,他明明感覺出陸乾珺是真心實意說的那話,也能感覺出陸乾珺實實在在的心疼。
眼前的男人太過陌生了,陌生到讓他有些恐慌。
“侍君請坐。”以為隻是普通宴會,薑容帶著孩子來了,可那一男一女動作逐漸不堪入目起來,薑容隻能緊緊抱著冬知,捂住冬知的眼。
其他嬪妃好像見怪不怪,隻有些難以掩飾的嫉妒。薑容在一旁坐下,那邊蘇月把手搭在男人肩上,狀似無意地扯開了男人胸前的衣裳,露出男人寬厚結實的胸膛。
薑容一直控製著自己不去往那邊看,可越控製內心好像就越與他作對,乾脆讓他看個清楚。
二人曖昧的動作已經不能引起薑容的注意了,他看到男人胸膛上什麼都沒有,那個清晰的胎記,不在了。
魂不守舍度過了一上午,薑容怎麼都想不明白,其他嬪妃的反應也很正常,好像陸乾珺本來就沒有什麼所謂胎記一樣,好像隻有和他在一起的那個陸乾珺,是有的。
這樣想著,薑容猛地走出清宴閣,他走不快,一瘸一拐往宣政殿走,路上幾次差點絆倒,隻是讓他更加小心抱緊了孩子,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要看看,他要去看看,此時在宣政殿的這個陸乾珺,他有沒有胎記。
“侍君,您怎麼……”
薑容繞開許恭福,來不及等他通報直接就衝進了宣政殿,殿裡隻有陸乾珺本人坐著處理政務,薑容怔怔地看著他,他能確定眼前這個陸乾珺是他了解的陸乾珺。
被闖進來的聲音打擾,陸乾珺不悅地看了薑容一眼,“你有什麼事?”
薑容不說話,他隻是慢慢走進了陸乾珺,看著他的眼,扯開了陸乾珺的衣裳。
沒有胎記……薑容腦子裡沒有其他東西了,他隻知道麵前的這個陸乾珺沒有胎記,也就是說和蘇月調情的那個陸乾珺,就是眼前這個,儘管給人的感覺不一樣,薑容把它歸結於在麵對蘇月的時候,陸乾珺總是笑著的,所以才讓他感到陌生。
“陛下這裡,沒有胎記嗎?”薑容還是控製不住問出了口,陸乾珺顯得更加不悅了,“你闖進來就是問這個?”
“到底有沒有?”薑容目光祈求地看著他,陸乾珺又扯開了點,“你自己看不見?朕有沒有胎記又如何?”
在記憶裡有胎記的地方輕觸了下,那裡光滑平整,根本不是從前的觸感,薑容好像沒了力氣,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你究竟怎麼回事?”陸乾珺放下了手裡的政務,質問他道。
“在薑府要了我的那個陸乾珺,他左胸口有個形狀奇特的胎記,宮裡纏綿過的那個陸乾珺,也有這個胎記,為何你沒有?”
陸乾珺臉色一變,好像秘密被人揭發的模樣,徹底讓薑容死了心。
“所以你根本沒有碰過我。是不是?”薑容一字一句問他,“一直是那個人在完成你的任務,是不是!”
“你……”
“我到底有什麼值得你這麼對我?值得你找個人折磨我,值得你製造那麼多假象讓我死心塌地愛上你,我到底有什麼利用價值,值得你這樣做?!”薑容終於崩潰了,冬知被他歇斯底裡的質問嚇得哭了起來,薑容一邊抱著冬知安撫著,一邊忍不住和冬知一起哭。
“我隻剩孤家寡人一個,父親死了,薑家倒了,與沈大哥也有十年未見,究竟還有什麼值得你利用的?”薑容想不通,他實在想不通,麵前的這個男人像個魔鬼,他把自己一步步逼近深淵。
“每次讓我覺得你好像有一點愛我了,就在我心上插一刀,讓我生不如死,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心好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攫住,逼仄感讓他心如刀絞,有些喘不上氣來,“你到底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我什麼都願意給,不要再折磨我了……”
“為了得到冬知。”
“什麼?”
“朕沒有生育能力,所以找了個與朕極為相像的男人,讓你生下冬知。”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彆人?”
“宮裡的女人野心勃勃,正巧你撞了上來,還對朕死心塌地。”
其實這番說辭漏洞百出,但薑容此刻心亂如麻,陸乾珺說什麼他都信。
“你死了這份心吧,除非我死,不然我絕不會把冬知交給你。”薑容頭皮都在發麻,他整個人跌跌撞撞的,抱起冬知就要離開。
他哪怕出去賣身,也絕不能繼續留在宮裡了。
“陛下?”被迫聽了全程的許恭福冷汗涔涔,看著薑容離開的方向有些猶豫地喊了陸乾珺一聲。
“讓他走。”陸乾珺歎了一口氣,薑容走不遠,很快就會有太醫過去告訴他冬知的真實情況。
薑容心臟不太好,冬知有一部分遺傳了他,所以才會時常臉色青紫,太醫院一直在商談治療的辦法,現在終於有了點眉目,薑容不會走的,冬知就是他的命,他怎麼會走。
做過的事,陸乾珺就不會後悔,他算計好了,也設計好了薑容的每一步。
可之前薑容就不會按照他的安排走,現在更不會。
回過神來薑容能夠找出陸乾珺話裡的漏洞,可真相如何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他隻知道這個陸乾珺從來沒有碰過他,隻是找了個替身完任務一樣的折磨他。他也分不太清這兩個人誰是誰,也不想分清了,沒有意義。
他死心了,再往回想,或許從薑府裡一開始的接近,都是陸乾珺蓄意設計好的。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有什麼利用價值,大抵是因為自己無權無勢沒有母家,能夠任由他拿捏?
想要再次帶著冬知離開,太醫院告訴他冬知情況不太好,羅列的理由讓薑容不得不信,薑容又隻能留下來。他一顆心都放在了冬知身上,冬知就是他半條命,聽聞此消息,薑容感覺天都要塌了。
之前太醫院束手束腳,隻能通過把藥給薑容喝下,再讓冬知喝奶水的方式治療,現在跟薑容說開了,也要開始加入其他方法了。
一排排銀針整齊擺放在哪兒,薑容看著就覺得疼,冬知那麼小,怎麼忍受得了。
“沒有彆的辦法嗎?”薑容實在不忍心,他知道自己小時候身體不太好,卻沒想到竟然會遺傳到了冬知身上。
太醫搖搖頭,如果有其他法子,他們也不會選擇給一個孩子針灸,畢竟是有風險的。
“侍君不如先離開吧,等臣施針結束再進來。”
“不用。”薑容輕輕抱起冬知,冬知一見他就笑,大大的眼睛黝黑明亮,讓薑容愈發不忍,“我抱著他,怕他亂動。”
“好。”
冬知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在薑容懷裡拍著小手,笑的眼睛都彎了,薑容抱著光溜溜的冬知,親親了他的額頭,“冬知生病了,太醫爺爺要給冬知治病,冬知不哭,好不好。”說完薑容示意太醫可以開始了。
第一針紮上,冬知歪頭看了看,可能還沒覺得疼,第二針冬知就變了臉色,小嘴一癟就要哭,薑容也紅著眼眶,大有冬知一哭他也跟著哭的趨勢,忍得鼻尖都紅紅的。
冬知卻沒哭,他或許是看到薑容,一直看著薑容的臉,也忍著不哭,憋的大眼睛裡濕潤潤的,肉肉的小手也緊緊攥著,不哭不鬨,乖的不行。
太醫行針很順利,這麼多年,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懂事的孩子,而冬知不過才六個月,實在讓人驚奇。
“臣以前聽人說過一句話,有些孩子,生來就是報恩的。”眼前的冬知或許就是吧。
薑容忍了許久的眼淚在太醫說完這句話時滴了下來,蹭了蹭冬知的小臉,薑容抹去臉上的淚水,笑著回道,“冬知一直都很乖,有他是我的幸運。”
無論是在他肚子裡還是出生後,一直是他這個做爹爹的不稱職,冬知值得更好的父母的。
看到薑容哭,冬知也張大了嘴哇哇哭起來,小身子一顫一顫打起了哭嗝兒,瞧著可憐得很,薑容把他抱起來安撫,嘴裡哼著輕快的童謠,太醫見狀就走了。
“臣明日再來。”
“好,章太醫慢走。”
慢慢的幾個月過去了,九月份時常大雨傾盆,薑容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他已經連續幾日這樣了。
生下冬知後受了寒,他身子一直不太好,暖春時候不明顯,到了陰雨季節,隻要下雨薑容就渾身疼,不管是曾經斷過的小腿,還是臘月裡浸過冷水的雙手,然而最讓他忍受不了的是下腹,疼的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寐。
第二日太陽升起就不疼了,薑容昏昏沉沉的摟著冬知補了個覺,這一睡就是一天,再次醒來時冬知揪著他胸前的衣物自己找奶吃,床前站了個高大身影,把薑容嚇了一跳。
“有事嗎?”他現在不太去區分兩個人了,分不開,總不能每次都看看人有沒有胎記。
“朕來看看冬知。”
“陛下對彆人的孩子倒還挺上心。”
說是來看冬知,陸乾珺的眼神就沒離開過薑容,薑容最近夜不能寐,他亦是,甚至已經很久很久夜不能寐了。
明明不該習慣的,可他確實會因為夜裡伸手攬不到人而驚醒,從此再也無法入睡。
一直不走,薑容知道他的意思,扯開男人的衣裳一看,果然是假的陸乾珺,可“假”的陸乾珺也是在陸乾珺的授意下無數次傷害過他,薑容給不了他好臉色。
“你入戲這麼深嗎?能不能跟我說說,什麼時候是你,什麼時候是他?”
編造了一個謊言,就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圓,陸乾珺眼瞼垂了垂,聲音一貫的冷淡低沉,“一直是我。”
“所以你來是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