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前世(2 / 2)

注意到陸乾珺看向這邊,沈以珩矮下身哄著冬知到彆處玩,自己拍了拍手走到了陸乾珺身側。

“臣見過陛下。”

“不必多禮。”兩個男人並排走在皇宮的青石地板上。

“阿容臨死前曾說過,希望冬知一世安樂無憂。陛下如今正值壯年,想必生幾個皇子不在話下,臣等皆不願冬知摻和進奪嫡之爭中。”

“朕隻會有冬知一個孩子,不存在什麼奪嫡。”

“往後幾十年,陛下如何能保證隻有冬知一個孩子?冬知沒有母家幫襯,臣不求陛下記起阿容幾分情,可否看在阿容也曾儘心侍奉過陛下的份上,放過冬知,也算是全了阿容遺願。”

“朕喝過絕子湯,隻要朕一日還是皇帝,皇子隻會有冬知一個。”

“……”沈以珩實在找不出什麼話說了,他沒想到陸乾珺居然會喝了絕子湯。

“你不必如此看朕。”陸乾珺笑了一聲,“年少時做下的惡事,總有一日會有報應。朕自知虧欠容兒良多,如今醒悟為時已晚,不過一抔黃土半杯酒,說是告慰亡魂,實際是昧心自欺,讓自己心裡好受些罷了。”

“臣以為,陛下不曾……”

“不曾什麼?”陸乾珺閉了閉眼,“不曾在意,還是不曾愛過?朕從前也是這般認為的,隻可惜騙過了彆人,卻騙不了自己。”

“陛下不必為此心傷,相信阿容也不願陛下如此的。”沈以珩斟酌道,他隻是來說說關於冬知的事,陸乾珺卻主動和他聊起了薑容,這個宮裡的禁忌,沈以珩摸不清陸乾珺的意思。

聽到沈以珩的話,陸乾珺大笑起來,搖著頭說沈以珩大錯特錯,“朕了解他,容兒敢愛敢恨,既然是恨極了朕,怕是巴不得朕難受心傷,早日駕崩才好。”

以沈以珩對薑容的了解,薑容的確是這樣的,隻是讓沈以珩沒想到的是,陸乾珺能看的如此灑脫。

“容兒若是知道冬知被朕接到宮裡來,也一定會生氣。”

沈以珩隻跟在陸乾珺身旁不再言語,陸乾珺同他說了很多薑容的事,最後又問了他很多薑容小時候的事。

“容兒幾歲的時候,怕不是現在的性子吧?”

提起兒時,沈以珩麵色肉眼可見的柔軟下來,“阿容小時候就很乖巧,那時更為單純,總喜歡跟在我們身後。”好像那個兩小無猜的雙兒弟弟還在眼前,沈以珩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也願意多與陸乾珺說著薑容小時候的事,他的語調充滿了懷念。

“臣與阿容還有阿祁一同長大,阿容最小,又是雙兒,我們都護著他。隻是那時頑皮,覺得阿容嬌氣,我們不願意帶他一起玩,就故意騙他說山上有狐仙,刁難一樣帶他上山,阿容不知摔了多少次,身上磕的都是傷痕,這時我們才覺得心疼,心裡懊悔不已。回來時被兩家父母訓斥,麵壁思過。容兒不記恨我們,他帶著點心和小被子偷偷來看我們,我們麵壁,他就裹著被子和我們聊天,說下次一定保護好自己,讓我們下次上山找狐仙不要落下他。”

“也是從這次開始,我和阿祁才真真正正把阿容當成自己親弟弟疼。長大後,我們都以為他能保護自己了,卻不知他還是兒時的性子,單純好騙,被人騙了身心,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自己不夠好。”

從沈以珩的話裡,陸乾珺仿佛能看到當年那個小小的薑容,明明自己受傷最重,說不定還哭鼻子,卻安慰起兩個頑劣兄長,讓他們下次還要帶上自己。陸乾珺想著想著心裡浮上一抹懷念,片刻後他又低下了頭。

“是朕負了他……”陸乾珺最後長歎一聲道。

他本該嫁一個好夫君,二人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一輩子被人愛護疼惜,永遠做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公子。

可錯了一步,往後的每一步就都是錯的了。

年華易逝,時過境遷,十幾年就這樣過去。陸乾珺慢慢生出華發,臉上能夠看出歲月的痕跡,冬知卻漸漸長成了高大可靠的模樣,他性子隨了陸乾珺,一樣的穩重漠然。

他站在陸乾珺麵前隱隱有壓過陸乾珺的勢頭,頂著太子之命,卻不曾認過陸乾珺這個父親,看著已經成人的孩子,陸乾珺有些疲憊道,“明日是你爹爹的祭日,與朕一起去看看他吧。”陸乾珺十幾年從來沒有離開京城去往薑容埋葬的地方看一看,他是不敢的。

這次陸乾珺思量了許久,才終於下定決心要去看看。

“不必,爹爹未必想見你。”涉及薑容的事冬知分毫不讓,與陸乾珺有七分相似的臉上流露出嘲諷,“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又何必呢?”既然不願意承認他爹爹的存在,那就躲避一輩子好了,何必現在惺惺作態。

“是啊,這麼多年過去了,朕的枕邊人也該回來了。你爹爹生於長安,長於長安,總不能長眠於荒涼之地。”陸乾珺想把薑容的墳遷到長安,這就是他的最終目的。

“生於長安長於長安又如何?”冬知毫不退讓,“所以這裡留給了爹爹什麼?陛下腳下的這片土地,究竟帶給過爹爹什麼,想必沒人比陛下你更清楚了吧!”

他的爹爹在宮裡過得那幾年,可曾有過幾天的安樂日子。回來?簡直就是個笑話。

冬知拂袖而去,懶得再與陸乾珺說半句話,反正有他在一日,陸乾珺就休想將他爹爹帶回長安。

薑容被埋葬在一個鮮為人知的小村莊裡的山坡上,每年的今日都會有穿著華貴的人前來祭拜,村裡人都習慣了,今年看到冬知他們後村民們也隻是嘀咕了句人越來越多,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墓地周圍冬知每年都會派人打掃,有時他也會自己來修剪周圍的草木,每當這時總是無人打擾,冬知喜歡提一壺酒,在墓碑前坐到日落,有時不怎麼說話,隻在離開的時候和薑容告彆,有時會絮絮叨叨說上很多,像離家多年攢了一肚子心事迫不及待和親人分享的遊子。

冬知再次來到墓前,身邊是陸乾珺,陸乾珺第一次來這個地方,這裡與他想象中不同。

偏僻的小村莊雖不繁華,卻平靜祥和,是薑容喜歡的地方,這是陸乾珺踏入這片土地產生的第一個想法。

許是近鄉情怯,陸乾珺走到薑容的墓碑前甚至有些發抖,他深吸了一口氣才不至於讓自己落荒而逃。

十幾年過去,陸乾珺驚恐地發現薑容的模樣絲毫沒有從他的記憶裡褪色,反而曆經了時間更加的清晰。

“容兒……”心裡想了很多話,真正來到這個地方卻沒有幾句能夠說得出口。

薑容不在乎他過得好不好,或許也不願意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他的喜怒哀樂薑容不感興趣,生老病死也不再被在意,陸乾珺想了一圈,卻隻是拘謹地看著冬知,輕輕喚了聲薑容的名。

他終究還是逃避了,哪怕麵前隻是一座冰冷的墓碑,他卻好像能夠透過其中看到薑容那張臉,那張臉上一定帶著讓他害怕的漠視和嘲諷,嘲諷他卑賤又自以為是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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