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把話筒移給了凡妮莎,凡妮莎猝不及防的被往前推了一下,站在話筒前麵,一時失語。台下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隱約看到亨弗萊鮑嘉、瑪麗蓮夢露、馬龍白蘭度、伊麗莎白泰勒、蒙哥馬利等等——都是好萊塢的大咖。
馬龍白蘭度朝她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
凡妮莎的眼睛瞬間就變濕了,她的心臟像鼓點一樣狂跳,她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壓下顫抖的聲音,說:“謝謝所有喜歡這部電影的觀眾。也謝謝所有台前幕後的工作人員。你們的支持和喜愛,就是我們努力工作的意義。”
然後她站到後麵,把話筒讓給了塞德裡克·基本森斯,他大笑著說:“真的非常感謝大家的認可。”他舉起來這座小金人,最後說道:“謝謝大家!”
台下掌聲如雷。凡妮莎跟在後麵慢慢走了下去。她這一刻的意識還是飄飄然的,她的腳步有些虛脫,一步一步,就好像踩在流沙中。
等回到位置,坐在那裡後,才有心定的感覺。吉恩凱利就坐在她旁邊,吉恩凱利注意到她的緊張,小聲對她說:“獲獎感言說的不錯。”
凡妮莎小聲的回答:“剛才嚇死我了,我的天哪,我完全沒想到會拿獎。”她真誠的說:“謝謝你吉恩,如果沒有你,我無法獲得這個機會,也不取得這樣的榮耀。你真的是我的貴人。”
吉恩凱利說:“不要這麼說,你獲獎靠的是你自身的努力。一起工作的時間,我也在你身上學到了很多,希望我們將來,還有合作的機會。”
凡妮莎驚魂未定的坐在那裡,盯著自己的小金人發呆,台上又開始頒發下一個獎項——最佳黑白片藝術指導,獲獎的是《**號街車》中的理查德·戴、喬治·詹姆斯·威廉姆斯。
凡妮莎終於從強烈的震驚中慢慢恢複過來,心裡生起一種劇烈的喜悅。她感覺到自己眼睛變酸,差點要哭了出來,她趕緊起身,假裝上廁所悄悄溜了出來。她沒注意到的,是馬龍一直在盯著她這裡的動態,凡妮莎一起身,馬龍也假裝上廁所溜了出來。
凡妮莎走在走廊上,感覺自己的眼淚已經開始往下掉。她不想在走廊上哭,她怕被其他人看到。她會覺得很尷尬,她隻想找個無人的角落偷偷哭一場。她趕緊加快腳步,最後一路小跑,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凡妮莎隨便找了一個沒有人呆的小黑屋,便開門走了進去。她也不開燈。就在黑暗中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腿慢慢開始哭。
這個獎對她來說,確實太有意義了——讓她覺得,起碼自己現在在做的事情都是有價值的。
她一路走過來,受到的質疑聲真的太多太多。但凡有人聽到她職業生涯的軌跡,總是不免嘲笑與諷刺。
太能折騰,太混亂——就是彆人對她最大的評價。她本來是莫斯科芭蕾舞劇院學習將近十年,又在蘇聯做了很時間的首席,結果回國之後就放棄了芭蕾。彆人總說——你到底是在做什麼?你口口聲聲說自己熱愛芭蕾,把芭蕾當做生命,結果你最終還是最後放棄了自己的夢想——然後跑去做編舞,結果做著做著又成了導演助理,然後再做編舞,又跑去拍了部電影——
可是,這是她想這樣的嗎?如果可以選擇,她當然願意跳一輩子的芭蕾——可是她現在,根本做不到啊!
隻要她閉上眼睛,那些二戰時期的慘烈場麵便會再度出現在她眼前。那些炮火依然有可能隨時在她身邊炸裂,那種朋友在自己身邊隨時可能死去的感覺依然是那麼真實。——六年了,可是她從來麼有忘記過。她無法忘掉,也無法釋懷。戰爭給她留下的傷疤,實在太深太深。深到隻要她開始跳芭蕾,她馬上就會想起在莫斯科的日子。她會本能的手腳冰冷,渾身顫抖。
那你既然去當編舞,為什麼回頭又要去當導演——你到底在乾什麼,你對自己的人生有完整的規劃嗎,你不小了,你考慮過自己的未來嗎——可是,凡妮莎也覺得委屈。這就是真實的人生啊。真實的人生本來就是在碰碰撞撞,兜兜轉轉的前行,不斷嘗試,不斷出錯,不斷發現自己喜歡什麼,然後再去選擇,這不就是真實的人生嗎——彆人都在期盼她完美,可是她不願意過完美的生活,她隻想過真實而自由的生活,永遠保持選擇的權利。
還有人,以瑪麗蓮夢露為代表,瑪麗蓮夢露曾經來找過她,作為馬龍的好朋友,她指責凡妮莎的選擇,凡妮莎忘記了過去,她就把從馬龍那裡聽來的全都告訴凡妮莎,然後加上自己的評價。馬龍隻在最難受的時候吐露過客觀的事實,他沒有評價凡妮莎的選擇,但夢露帶入了自己的感受,她從小顛沛流離,自動帶入了馬龍的感受中,什麼她背棄了自己的承諾,讓馬龍那麼痛苦,她給了馬龍一束光,又熄滅了這束光——凡妮莎簡直是氣到半死,這話純粹是夢露自己說的,馬龍其實並未這麼評價過,他後來是能夠理解凡妮莎的選擇——但是凡妮莎真的很生氣,就算作為一個旁觀者,她覺得這樣的選擇也沒什麼錯——難道她的夢想,就不是金子一樣寶貴的嗎?
她在做什麼,她想要做什麼,那都是她的自由。儘管如此,承受了那麼多的非議和質疑,她也會覺得委屈。
而今天,拿到了這個獎,至少證明她這一路走的沒有錯,她所做的一切也是有價值的。
她太委屈了,她從默默的啜泣變成嚎啕大哭。反正是在小黑屋,外麵也沒有人能聽到。她索性放縱一會兒。
等她哭累了,擦了擦臉,才慢慢走出來。門一開,再一閉。她發現走廊外麵站了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凡妮莎再一看——竟然是馬龍白蘭度。他什麼時候來的——他聽了多久。凡妮莎覺得很尷尬,沒敢說話。
反而是馬龍拿出了一條手帕,說:“擦擦臉吧。”
她一定都聽到了,凡妮莎自暴自棄的想。無所謂,聽到自己哭就哭吧。
她坐在地上,雙手環在膝蓋上,沒有說話。
馬龍的心裡此時也非常複雜,凡妮莎一直是樂觀的積極的,從來沒有在他麵前表現出任何的低落和痛苦,她似乎永遠充滿陽光,永遠勇往直前。可是看到現在的凡妮莎,他意識到,原來凡妮莎心裡也有這麼多的痛苦。
馬龍說:“恭喜你——拿到了小金人。”
凡妮莎虛弱的笑了笑,說:“謝謝。”
凡妮莎也說:“恭喜你拿到了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也許今晚你就能拿到這個獎。我覺得你的表演真的碾壓了其他所有的提名者。”
馬龍笑了笑,說:“拿不拿獎都無所謂,對我來說,不過是虛名而已——”他猛然想起凡妮莎對這個獎的珍視,他又補充說:“我當然也想拿,如果今晚能獲獎,那就再好不過了。”
馬龍說:“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哭的這麼難過嗎——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傾聽者。如果你能相信我的話。”
凡妮莎沉默了一會兒,她現在確實太想找一個人傾訴了。既然馬龍在這裡,已經窺破了她的痛苦的內心,她也無須再隱藏什麼。那她不如就直接把馬龍當成傾訴的對象。
“也許是因為——”凡妮莎開始說道,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這個獎代表了一種肯定,告訴我現在做的事情是有意義和價值的。你知道,我一直是學芭蕾舞的。我從10歲就去蘇聯,在蘇聯那些日子,其實最初並不開心,我是一個美國人,而美國人在蘇聯有多麼的不受歡迎,也不用我多說,你也能想到。我最初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他們努力,我隻能比他們更努力,才能得到彆人的認可。他們晚上10點多,最多到11點12點就去休息,但我有時會在練舞室呆到兩點,三點,然後再去睡覺,第二天五點又起來,洗把臉,就繼續去練舞。然後我才慢慢得到了彆人的認可。大家才接受我,他們才覺得,我是一個不錯的美國女孩。不像他們接受到的教育,是可惡又奸詐的美國人。這時,我才開始有了朋友。”
“快樂的日子沒持續幾年。到後來,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蘇聯卷入了戰爭中。為什麼會發生這個戰爭——德國的野心,希特勒的野心。多少無辜慘死的軍人,那麼多的蘇聯戰士,他們是和我們一樣大的青年,可是他們的生命卻永遠結束在了戰場上,結束在十八歲的時候。我報名參加了前線,去做誌願舞者,我一路跳到了首席,直到戰爭結束我才回國。我這個行為,其實也很任性。我一個人擔驚受怕無所謂,但是我爸爸媽媽,卻因為我一同擔驚受怕。他們差點以為我已經死了——畢竟戰爭的影響,我寄回家中的信件全都失聯,直到戰爭結束,他們才知道——哦,我還活著。嗬,我還活著。”
“回到美國後,當時有很多美國芭蕾舞團向我發出邀請,還有一些大學的客座教授,比如——賓夕法尼亞大學。我如果這麼選擇,至少要比我現在的路輕鬆許多——誰不想走一條輕鬆的路呢?如果我可以選擇,如果我正常的話,我真的很想接受他們的邀請——薪酬高,工作又清閒,社會地位也高。可是我沒有辦法,這不是我想不想這麼選擇,而是我能不能這麼做到。我沒法跳芭蕾,我沒法跳芭蕾啊。其他所有的舞種都好,可是唯獨芭蕾,對我來說,已經和蘇聯、和戰爭緊緊綁在一起,隻要我想跳芭蕾,我就,我就——”凡妮莎忽然開始乾嘔起來,馬龍想拍她的背,卻被她伸手阻止。她搖搖頭,繼續說道:
“就是像這樣,乾嘔,哭泣,或者手腳發冷,反正都有可能。而且,在蘇聯戰場上那些痛苦的回憶,就會一直糾纏著我,做夢也是——我好害怕。我經常幾個晚上幾個晚上睡不著覺,到現在都是這樣。我能好好睡一覺,那我真的太幸福了。我不喜歡說一些傷心的事,但是有些事情,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痛苦。”
“還有——”她瞪著馬龍白蘭度,說:“可能那天,在**號街車的拍攝現場,除了你我兩個人,還有其他人偷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好萊塢就這麼小,所以最後,你變成了被一個女孩拒絕的可憐人,我變成了拒絕帥氣又多金,未來的巨星的傻女。尤其是你現在真的出名了,成了萬眾矚目的演員,更是有人經常說,我是不是傻,我拒絕了一個超級大帥哥,我還想找什麼樣的——真是有病。還有,你的朋友,會覺得我傷害了你,辜負了你,我是個無可救藥的渣仔,我為什麼要拋棄弱小的你,背離和你的諾言。我也不想這樣,誰想這樣呢?之前,我還收到一個以前的蘇聯朋友的來信。她告訴我,在最開始的時候,我一直在給一個美國的男孩子寫信,但是一封回信都沒有收到——這個人,應該是你吧。所以到底,是你殘忍,還是我殘忍——”她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但現在,好像有了這個獎,我覺得這些事情都可以釋然。”
馬龍猶豫了一會兒。她的眼淚灼傷了他。他喃喃的說:“我沒想到,原來你的心裡也有這麼多的痛苦和無奈。我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多麼的喜歡你,可是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這麼淺薄。我根本就沒有去了解過,你的心裡一直在想什麼。我好像一直都在索取你的愛,卻沒想過,我能為你做些什麼。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一旦你有拒絕我的苗頭,我就馬上躲起來,開始自己舔舐傷疤。可是我都沒想過,我究竟付出過什麼?”
他的聲音太小,接近於自言自語,凡妮莎正哭的難過,也沒注意到他在說什麼。
馬龍伸出手,想拍一拍她的背,卻被凡妮莎給發現了。凡妮莎警惕的看著她說:“嘿,馬龍,安慰我可以,彆動手動腳。”話說的那麼自然。
馬龍忽然就釋然了。兩人一年不見,馬龍本來擔心和凡妮莎之間會有尷尬,畢竟最後一次見麵是凡妮莎的拒絕。馬龍看上去是個英俊瀟灑的成年人,但他的內心其實很脆弱。被凡妮莎拒絕,他也不敢再去找他,害怕再次被他拒絕。本來他以為,兩人的友情可能也會到此為止——他不知道該怎麼維係下去。凡妮莎已經拒絕他了,他還可以再繼續和她相處下去嗎?
馬龍是個很有魅力的人。但是,隻有在他對彆人漠不關心的時候,他才能泰然自若的表現出自己的魅力,而一旦,他真心實意的在乎著對方,他的表現就會變得僵硬起來。不再是那個荷爾蒙爆棚的魅力明星,而變成了一個無比幼稚的小男孩。試圖通過吵鬨引起對方的注意,但又害怕被對方傷害而偷偷跑掉。
他本來在想,和凡妮莎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應該是什麼,才能打消兩人間的尷尬。但今天,兩人見麵的場景也是那麼荒誕。從來不肯流淚的凡妮莎在嚎啕大哭。他無意中窺視到凡妮莎堅強表象下的脆弱的內心。原來凡妮莎也有自己的痛苦,原來她也不是總那麼堅強——這樣的見麵,他似乎像是一個偷窺者,闖到彆人的秘密中。而這樣的重逢,卻也化解了馬龍的尷尬。就好像,他們又自然的變成了一個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對於馬龍來說是這樣,他的那些複雜的心思,凡妮莎也無法理解。對於凡妮莎,她一直把馬龍當成認識多年的舊友。隻要馬龍彆糾結在他的內心世界中,兩人隨時可以變成正常的朋友。
馬龍笑了笑,收回了手。凡妮莎覺得心裡好受了許多,她擦了擦眼淚,說:“馬龍,現在什麼時候了,是不是快到最佳男主角的頒獎了?你快回去,彆耽誤了領獎。”
馬龍說:“沒事,要真是我拿了獎,看到我不在,卡讚會替我領獎的。”
凡妮莎惱怒的說:“這樣可不行——馬龍,彆給彆人添亂。你要是不去領獎,會給你們劇組,給卡讚,還有組委會都帶來困擾。指不定第二天媒體怎麼說呢。快回去,快回去。”
馬龍說:“那你呢?”
凡妮莎:“我再在這裡一個人待會。大不了等頒獎結束了,我直接參加奧斯卡晚宴就行。快回去了,馬龍。”凡妮莎再次催促他。
馬龍點點頭。他往大廳走去,看到凡妮莎一個人落寞的坐在那裡,馬龍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他真的不知道,凡妮莎一直的委屈和無奈。他真的了解她嗎?他真的喜歡她嗎?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真的從心底愛這個女孩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他這麼不了解她。他陷入了迷茫中。
他努力在辦理的蘇聯簽證,到現在還沒有辦出來——美國和蘇聯的關係再次陷入僵局,連帶著兩國之間的簽證也停止了發放。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再去進一步了解凡妮莎,他本來也以為,他和凡妮莎隻能落得一個無疾而終的結局。
馬龍看上去強大,似乎追求女生是個非常容易的事情。但他其實恐懼被拒絕的滋味。他感到害怕,隻要他是真正動了感情,那他就沒有辦法忍受拒絕。所以,他雖然想要繼續追求凡妮莎,而且他還對著鏡子演戲過。無可挑剔的笑容,完美的行動,性感的語態。但是真的到了現場,那個埋在他心中的幾歲的小男孩又跳了出來,控製了他的行動。
他覺得無法忍受自己的脆弱。而今天,他才發現,原來凡妮莎也有這麼脆弱的一麵。她的心底,也有一個委屈的小姑娘。
他不想繼續在把喜歡掛在嘴邊。他終於想起,凡妮莎當時對他說的那句:“其實你不了解我。”
他當時不肯承認,但與凡妮莎相隔的一年裡,他無數次的想過這個問題,而且今天,他最終得到了真正的答案。——他確實不夠了解她。
他忽然伸出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作者有話要說:一邊碼字一邊哭...哎。看了看數據,又感覺自己沒必要這麼真情實感(唉
感謝在2020-07-0710:40:57~2020-07-0722:07: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喵嘰地冬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