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一驚:“你在哪看到的?”
“邱家地下室。”
邱家……秦臻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覺一緊,好一會兒才吐出口氣:“這盤棋,下得可真是大。”
“再大,我也給她攪沒了。”何音冷冷一笑,打開另一張空白文件,開始慢慢地回憶在邱家見過的法術。
她要畫得又慢又仔細,讓某些人,急死。
——
此時,秦家大宅。
梁雙雲靜靜地躺在床上,不時看看時間。
1小時,3小時……轉眼之間,距離秦箴見何音回來已經過去了6個小時。
6個小時了,難道何音沒有發現秦箴傳過去的法術力量嗎?還是說,何音去調查了霍婷,沒有問出什麼?她下的符咒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還這麼有效嗎?
如果何音什麼都沒有調查出來,她費儘心機做的這個圈套,豈不是白搭?
梁雙雲越等越心急,轉眼之間,一天一夜過去了,她終於發現了這個圈套的致命缺點——
她隻能根據霍婷身上的法術是否鬆動,來判斷何音是不是見過霍婷,霍婷是不是想起過去,並且將過去告訴了何音。可是,萬一,何音沒察覺呢?萬一霍婷想起來,但沒告訴何音呢?
那豈不是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嗎?
不,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不想要什麼無聲無息?她無聲無息已經太久了,三十年,她做了多少事,結果每一次,都被抹去痕跡。每一次,那些錐心刺骨的痛,都隻能存在她跟秦沛的對話裡。
憑什麼?
她不想再不見天日了!她應該得到那些應得的東西!
梁雙雲有些著急,不由得從床上起來,想去庭院裡散散心。
剛走進花園,就看到了前邊擺了茶幾藤椅。
何瑩瑩跟秦沛,正在喝下午茶,兩人說說笑笑,根本沒有注意到梁雙雲的到來。
那一幕落在梁雙雲眼中,幾乎將她的心捅出血來。
跟秦沛在陽光下,在仆傭的服侍下,喝茶,聊天,談笑,就像天底下的所有夫妻一樣。她就這點願望,卻追了三十年,依舊追不上。
從前,跟他聊天談笑的是彆人,她隻能躲在遮住牌照的車裡,才能求得一次溫暖疼愛。
現在,他身邊沒有彆的女人了,卻又多了個何瑩瑩。
這不過是個工具啊,就算有血緣關係,這也還是個工具,一個工具,比她三十年的真心更討人喜歡嗎?
他居然,為了一個工具,打她,傷她,無視她!
管家站在身邊,眼看著梁雙雲的臉色越來越不好,趕緊管家出麵提醒道:“董事長,小姐,梁女士來了。”
秦沛連看一眼的功夫都沒有,隻是點了點頭。管家得令,讓人再搬了一張藤椅過來,放在何瑩瑩身邊。何瑩瑩倒是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跟秦沛撒嬌。
“我想出去玩嘛,我都好久沒有去逛街了。爺爺啊,我想出去逛街,你不放心,就讓保鏢跟著,把商場提前清空……這樣都不行嘛!”
她都已經退讓成這樣了,都同意把商場清空了,沒有人的商場算什麼商場?買東西,就是要享受被人圍觀,被人誇好有錢。
可秦沛還是那句話:“不行。”
何瑩瑩嘴巴一扁,幽幽地歎了口氣,沉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不再拉著秦沛撒嬌了。
秦沛一看不好,隻能頭疼地安慰著:“瑩瑩,你又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想念我爸媽而已。”何瑩瑩幽幽地歎了口氣,瞥了一眼旁邊的梁雙雲,薄涼地說:“我說的是我親生爸媽,不是我的養父養母。”
梁雙雲的心略微一沉。
她從舞會回來之後,真的就不一樣了,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一切都在超脫掌控?男人不聽話,工具居然也敢造反?
“瑩瑩……”梁雙雲試圖開口勸阻,誰知剛一開口,何瑩瑩便皺眉說:“梁阿姨,這是秦家,你不要隨便插話,豪門裡的規矩,你要懂。”
她敢指責她?
梁雙雲不禁看向秦沛,誰知秦沛不僅沒有幫她說話,反而笑嗬嗬地誇著:“還是瑩瑩懂事。”
“我也沒有辦法呀。”何瑩瑩哀歎著,“我在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不懂點事,一定會被趕出去的。秦爺爺,你對我很好,但是,我還是很怕。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的,今天你能對我好,明天就能對彆人好。秦家這麼有錢,想討好你的人,太多太多了。”
秦沛暗自皺了眉頭。
自從舞會回來,何瑩瑩三五不時地就在親人這兩個字上做文章,動不動就說自己沒有親人,在世上孤身一人。對梁雙雲,她也不再親密,反而想對個普通的長輩。
她跟梁雙雲的關係改變了,秦沛是很高興的。他不希望何瑩瑩跟任何人關係太好,聽任何人的話,何瑩瑩隻要聽他的話,就行了。
但是,前者落在秦沛耳朵裡,就不好了。
他明明活得好好的,何瑩瑩一再說她沒有親人,這不是在咒他嗎?
秦沛思來想去,將何瑩瑩哄走了,隨後站起,留下一句話:“你跟我來。”
他們又能獨處了。梁雙雲心中一喜,跟著進了書房。
一進書房,梁雙雲便叫道:“主人……”
“以後不要叫這個稱呼。”秦沛皺眉。“你多大年紀了?還不知道分寸嗎?”
梁雙雲瞬間一呆,腦子裡一直回響著這句話。
“你多大年紀了?”
她多大年紀了?她今年44歲,很老嗎?
這個問題問出來,梁雙雲不由得偏了一下頭。
她對秦沛的書房非常熟悉,不用看就知道旁邊有個乾淨得幾乎能當成鏡子的玻璃罩。偏頭過去,正好看到裡邊映出的女人。
安靜,眉宇間都是怯懦的……中年女人。
不用仔細看,她就知道,自己現在的臉上,已經長了皺紋,皮膚已經鬆弛了。甚至,身材也有點走樣了。
她……已經不是三十年前的嬌美花骨朵,更不是二十五年前的花樣好年華了。
愣神之間,耳邊忽然想起一聲重重地聲響。
“發什麼呆?”秦沛將拐杖重重地頓在地麵上,略微動怒:“我問你,到底什麼時候可以認回瑩瑩?”
梁雙雲一邊神思恍惚,一邊對答清醒:“我說過了,她永遠不能被秦家認回。隻有她的孩子,能被秦家認回來。子孫子孫,主……秦董,子跟孫,都不行。她是你的孫女,一樣的道理。隻要被認回,一切都完了。”
“什麼一切都完了?你給我好好的想想辦法!”秦沛嚴厲地說,“今天瑩瑩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她多可憐!我親孫女就在麵前,天天說自己是沒親人的孤兒,我心裡什麼感受?”
何瑩瑩可憐,她不可憐嗎?梁雙雲苦苦地笑了一聲,搖頭說:“沒有辦法的,秦董,人力想要勝天,一定要每一步都算得精準。錯一步,都不行。秦董,我知道你可憐她,但是,我還是那句話,一定要等到規定的時間。您不用急,三十年都等過來了,難道還差這幾個月嗎?”
她說著,忍不住補上一句:“秦董,何瑩瑩隻是個生育工具而已!她隻是你傳宗接代的工具,工具注定是會壞的,您實在不用對她花這麼多心思!”
話音剛落,便是啪的一聲,她臉上便挨了一耳光。
秦沛目光森冷:“我警告你,瑩瑩是我的孫女,是我秦家的大小姐!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秦家的血脈我要,瑩瑩的安全,你也給我好好保住。否則……”
梁雙雲抬手撫摸著臉頰,輕聲問道:“否則什麼?秦董,你要給我好看嗎?”
秦沛冷冷一笑:“你以為我不敢嗎?梁雙雲,你跟在我身邊三十年,難道還不明白,我秦沛這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被人威脅。天道威脅我都能將它逆了,你還能強過天道去?”
梁雙雲對他其他的話毫無知覺,隻喃喃著一點:“三十年,原來你還記得我跟了你三十年。秦董,我跟你的時候,才十四歲,你記得嗎?”
“不要提那些囉囉嗦嗦的事,跟女人家做事,就是麻煩!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現在,我要認回瑩瑩,也要秦家的血脈延續。至於怎麼做,你看著辦吧。”
秦沛一揮手就把話題打斷了。“行了,下去吧!”
梁雙雲木然地站在原地一會兒,重複著:“秦董,人跟天道較量,是要步步算計的。沒有彆的辦法,真的沒有。”
秦沛怒拍桌子:“我叫你下去!”
梁雙雲抿住嘴唇,往門口走去。剛走到門口,身後又響起秦沛冷冷的聲音。
“梁雙雲,到底是沒有辦法,還是你根本沒有儘心?”
梁雙雲握著門把的手劇烈顫抖起來,她忽然就控製不住情緒,回身質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三十年了,我為你做了做少事,儘了多少力,你裝什麼糊塗?不儘心,我會那麼早就把身子交給你?不儘心,我會早早地就給你懷孩子,想給你生下孩子?不儘心,我會為了你一個延續血脈的心願,忍著心裡對你的喜歡,甘心嫁給何泰華那種貨色?不儘心,我會把自己生的女兒丟出去,養你秦家的女孩?”
不光是聲音,她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秦沛,三十年了!一個女人生命裡最好的三十年,最珍貴的東西——童貞、愛情、孩子,我都給了你。你現在問我,我儘不儘心?你是不是要逼我掏出心來給你看呐!”
她的聲音幾乎泣血,可秦沛聽著,不光無動於衷,還帶了絲猜疑:“儘心癡心的人,不會要回報。梁雙雲,你這麼質問我,我會懷疑你到底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錢。至於當年的事……嗬,一定要我明白說嗎?你幫我做事,我給你錢,不是很正常嗎?你嘴上說得好聽,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我,你以為你能在高中大學過的那麼好?你連菜葉都沒得撿來吃!”
梁雙雲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還有一瞬間的慌亂和不知所措。
她不懂,之前秦沛對她還那麼好,幾乎有求必應,即便她已經嫁給了何泰華,隻要說想見他,她就會安排秘密見麵。
那個與她肉帛相見了許多次,抵死纏綿的男人,不在了嗎?那個她躺過的懷抱,冷掉了嗎?
一連串的問題從腦中劃過,梁雙雲低頭看著自己不再有彈性的手部皮膚,又回頭看了一眼。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依舊紅光滿麵,但是乾瘦。說得好聽,是鶴發童顏,真實的說法,是滿臉皺紋,垂垂老矣。
他不再是三十年前那個強壯英俊,隨便就能把她抱起來的男人。
這念頭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捅穿了梁雙雲。她打了個哆嗦,忽然感覺到,好像她一直在做夢。
夢見自己躺在玫瑰的花園裡,等著王子來接她走。夢裡她看到了火紅的玫瑰盛放,開心極了。
可是醒來之後才發現,包圍著她的隻有光禿禿的帶刺的藤蔓,那些玫瑰,都是她自己的血。
還是她親手割傷自己,灌上去的。
她一直等待的王子,在帶刺的藤蔓那頭看著,他早已是彆人的國王,她永遠是他見不得人的女巫。
而且,三十年過去了,國王老了。
他的時間,好像不多了。
時間……!
梁雙雲瞬間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脫口而出:“秦沛,你想也彆想!”
秦沛的神色沒動一下:“我想了什麼?”
不等梁雙雲回答,他便低低地笑了起來:“不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梁雙雲,三十年前,你是獨一無二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所以我說,沒有人可以威脅我。運氣,始終是站在我這邊的。三十年前我能遇到你,讓秦家的輝煌延續到今天,三十年後,你老了,不中用了,不聽話了,世上還有個——”
他緩緩地吐出那個名字:“何音。”
梁雙雲徹底呆在了原地。
秦沛滿意地笑了,轉著手指上的戒指,懶懶地說:“我說一次,我要認瑩瑩回來,也要秦家的血脈延續下去。”
“我也還是那句話。”梁雙雲就像跟他杠上了,一步不讓。“不可能。就算是何音,也做不到。”
她說著,第一次沒有聽從吩咐,打開門就走了出去。
緊跟著管家就進了書房,後邊再發生什麼,她就不知道了。
梁雙雲感覺自己被燙過的右手又疼了起來,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跌下來,趴在床上,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但是流著流著,她又笑了。
秦家的庭院裡養了一群白鴿,外邊不知吹了陣什麼風,白鴿呼啦啦飛了起來,一下子全都停在了三樓的窗口上。
梁雙雲一隻一隻地給它們綁上符咒,又一隻隻地撒了出去。
是你逼我的。梁雙雲看著那些飛出去的白鴿,心裡喃喃。彆怪我,我隻是想,不要這一場姻緣,化作露水。
這世上,怎麼能隻是我一個人刻骨銘心呢?
她對他而言,就是不可替代的。
任何人都不可以,何瑩瑩不行,何音,更不可能!
“不要緊的,已經安排好了。”她在心裡安慰著自己,坐在窗台下,對著鏡子一下一下地梳著頭發。
“男人嘛,讓他野一野,被野貓撓傷了,他就會知道,還是家裡這個最好。”
“天底下,隻有我對他最好,隻有我是全心全意愛著他的。”
梁雙雲安慰著安慰著,終於將自己的眼淚止住了。
“何音,為了媽媽的幸福,你一定要加油啊。你放心,媽媽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