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秀芝進屋去找程長河。
楊桂花帶柴瑞雲去桌子旁那堆人處,暴躁地撥開人群,一嗓子接著一嗓子地吼,成功讓所有人閉嘴安靜下來。
楊桂花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彆瞎咧咧了!一群文盲大老粗趕緊讓開,乾正事的來了!”
看見柴瑞雲,程長順和程長義如釋重負,趕緊把人請到桌子跟前坐下。
“還有程老對象顧知青呢!”楊桂花回頭,沒瞧見那倆,伸著脖子往院裡瞅一圈,最後在拖拉機旁邊看見了倆人。
顧莞寧彎腰摸兜,費勁從兜裡掏出幾塊雞蛋糕來,給程硯洲一塊,自己一塊。
拆開油紙,程硯洲要遞給顧莞寧,就見她早捧著另一塊吃了大半個。等那塊吃完,程硯洲把手頭這塊送到顧莞寧嘴邊,“你吃,我不餓。”
顧莞寧餓,幾口就又把雞蛋糕吃完,“你吃過了?”
程硯洲點頭,“在大隊長家吃的。”他道:“這幾天可能都忙這件事,暫時去不了縣城。”
開私田的事情確實不小。
想起剛進來時聽到的,顧莞寧問:“那隊小會被影響嗎?”
隊裡好不容易有那麼多社員肯把孩子送去念書,要是隊小不能養豬,那些孩子八成不會留下。
程硯洲沉吟道:“不好說。”
顧莞寧還想問問,那頭親眼看著程硯洲喂顧莞寧吃完一個雞蛋糕的楊桂花瞅準機會過來,“莞寧,快過來幫你叔琢磨琢磨!”
顧莞寧和程硯洲過去,顧莞寧被楊桂花摁在凳子上坐下,右手塞了根筆。
柴瑞雲在她左邊。
剛才圍成一堆的人此時離桌子兩米遠,蹲在前頭的空地上,左右扭頭跟旁邊人說話。
程長河也在,搬了板凳坐在第一排。
大隊長程長順站起來,扭頭跟後邊人喊道:“一會兒一個個來,覺得緊要的都能說,先讓老他對象跟柴知青記下來,等覺得都穩妥了咱再一條條來,清楚不?”
“知道了/清楚/明白……”
稀稀拉拉的聲音冒出來。
聽見大隊長對自己從‘顧知青’到‘老他對象’的稱呼轉變,顧莞寧:“……”
估摸等今天散了,整個大隊都知道她在跟程硯洲談戀愛。
進屋搬凳子的程硯洲出來,在她身旁坐下,“有原子筆。”
手中的半截鉛筆被抽走。
顧莞寧佯裝淡定,試了試原子筆的流暢度,“可以用。”
楊桂花見狀也去屋裡搜了根原子筆出來,給柴瑞雲換上,和馮秀芝一起到屋簷下坐著。
準備齊全,程長順道:“長山先說!”
第一個社員是程硯洲的大伯程長山,他站起來,先笑笑,然後看著顧莞寧說:“老對象,咱隊小養豬這事是緊要裡頭最緊要的。豬咱必須得養,不然娃們都念不成書。”
顧莞寧認真寫下來第一條。
說完程長山就坐下。
“老對象,隊小養豬這主意還是你給出的,咱大隊的娃才有書念,你是大城市來的知青,見識多,你琢磨著有想法沒?”
顧莞寧被發問。
說話的社員倒沒有惡意。
隻是顧莞寧對這年頭的政策和高壓線處於一概不知的程度,實在不好回答。
程硯洲清楚,他道:“叔,一時的政策不一樣。出了白河大隊的事情,縣裡和公社會嚴格查辦挖牆角的行為,結果怎麼樣誰都不好說。”
底下不停有人歎氣。
瞅見這幕,楊桂花偏頭小聲跟馮秀芝說:“老還挺護對象,從沒見他一氣說這麼多話。”
馮秀芝拍拍褲腿,欣慰道:“他一碰到莞寧就開竅。這下可算好了,我現在就盼著老去部隊前能跟莞寧把婚結了,小兩口歡歡喜喜去陽市。”
那頭,程長順不知道啥時候就捏上根煙,唉聲歎氣:“好歹咱隊小養豬的批條是有了,前幾天跟收購站申請了兩頭豬崽兒,就是還沒下來。”
立馬有社員說:“大隊長咱是不是得勤去催催,爭取在檢查來之前把豬崽兒帶回來圈著。到時候咱好好解釋,把情況講明白了,領導們總不能讓咱把豬崽兒再還回去?”
糾結了一陣,接著往下說,輪到大隊會計程長義。
他站起來:“我就說個點。”
柴瑞雲端著筆快速寫下來。
“第一個,就是各家自留地的麵積,該是幾分是幾分,回去就督促著把多出去的給平了。”
程長順接這話,嚴肅地說:“這情況誰家都有,回去趕緊平了。現在是緊要關頭大局為重,看看隔壁白河大隊給自己提個醒,彆為了那麼縷地把命給賠進去!”
“回去就平,寧肯少了也不多,大隊長你放心。”
要命的事不能含糊。
程長義又說了第二點:“各家養雞都按人頭分,不夠的咱一般四舍五入多一隻就多一隻。但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一隻也不能多!”
立馬有人道:“知道,回去就把雞燉了。”
程硯洲傾身湊近顧莞寧,小聲問:“青菜肉絲麵往後推一推,給你煮雞湯麵?”
顧莞寧杏眸一亮,連連點頭。
雞湯麵太可以有了。
餘光瞥見倆人都快頭碰頭挨到一起了,柴瑞雲咳嗽一聲,“莞寧,一會兒紅英姐來,她經常擬稿子,讓她總結,你字好看,你最後謄抄?”
顧莞寧:“嗯嗯。”
程長義接著說第點:“第點,樹!”
“咱村裡的柿子樹不說,每年都是所有社員一起分。山上的樹有批條才能砍,各家批條都還留著吧,到時候一起拿出來給檢查的領導看。”
有人撓頭,“這個不容易找,有也是最近半年的了。”
程長順道:“儘量找,我這邊也找找複印件。”
趙紅英帶著一群知青過來的時候,零零散散顧莞寧和柴瑞雲記了十幾條。
她一來,立馬跟幾個會寫稿子的知青接手,迅速聚起來要商量一篇措辭官方的保證書。
從半夜忙活到現在,好些年紀大的長輩都熬紅了眼,趁這會兒工夫趕緊回家歇個晌兒。
人散了些。
顧莞寧讓開了地方,跟程硯洲在屋簷下坐著曬太陽。
馮秀芝過來問:“老你那批條留著沒,可彆丟了,到時候得交上去讓領導檢查。”
程硯洲:“在,您放心。”
顧莞寧的帽子又掉下來,馮秀芝給她提了提,道:“大娘回家一趟,給家裡報個信兒,再囑咐你蘭嫂子幾句。你跟老在這,有啥事就喊他。”
顧莞寧仰著腦袋,“嗯,我知道,大娘。”
目送馮秀芝和楊桂花離開,程硯洲問:“渴不渴?”
顧莞寧:“有點。”
程硯洲拉過她的手,手是冰涼的,“去我家?”
顧莞寧歪頭回憶,恍然道:“你家好像就在附近!”
兩人站起來往外頭走。
徐文理這才看到顧莞寧,她這一身與眾不同的打扮實在不符合她的風格。
臃腫的棉衣將身形完全掩蓋,氈絨帽更是隻有男人才會戴。
要不是那張過於豔麗的臉蛋無法忽視,膚白唇紅,恐怕扔在人群裡連親爹娘都認不出來。
視線轉移到她一旁的男人身上,徐文理眉心蹙起。
多日不見,顧莞寧怎麼墮落成這副樣子了?竟然跟本地的社員處起了對象,還是在部隊當兵的大老粗?
想到那次跟程硯洲的接觸,徐文理的心底本能地升起厭惡。
同樣的,程硯洲也反感這個戴眼鏡的小白臉。他換到顧莞寧左手邊,好隔絕小白臉偷看自己對象的目光。
“是不是還缺條圍巾?”程硯洲有些不滿意。
突然跳到這個話題,顧莞寧反應了一下,“我穿得太厚,胳膊抬不起來。”
程硯洲道:“我幫你圍。”
到他家,程硯洲先給顧莞寧倒杯熱水,鑽進屋裡捧出兩條圍巾來。
“想戴哪條?”
顧莞寧:“……”
看著兩條明顯的女士圍巾,她表情驚訝,“你什麼時候買的?”
“出任務去了冰城,在冰城百貨大樓買的。”
“紅色這條?”
顧莞寧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要紅色。”她抬手扶一下帽子,好奇地問:“你在冰城出任務?”
不是附近的縣城嗎?
程硯洲:“冰城也在附近。”
顧莞寧明白了。
縣城,可讀作縣城,也可讀作縣、城。
程硯洲上前給人綁上藍色圍巾。
顧莞寧還有件事想問:“你買女同誌戴的圍巾做什麼?還不是給大娘買的。”
程硯洲小心翼翼將兩根麻花辮抻出來,他回:“給對象。”
顧莞寧:“……”
她鼓鼓腮,“你騙人,你那時候根本沒有對象。”
綁好,程硯洲問:“鬆緊?”
顧莞寧轉轉脖子,“還行。”她轉身,“你還沒回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