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板凳,顧莞寧半靠著程硯洲開始批作業。
她和趙紅英都有作業批。
昨天下午出了排名,今天在曬穀場嘮嗑的有特彆關心孩子學習的社員家長,見了顧莞寧和趙紅英就圍上來。
“顧老師,你看我家娃的算術咋就考了那點分數呢?三十多分,我都不好意思跟他爺奶說。”
她覺得自己上陣都能比娃考得多。
顧莞寧抬頭,“嫂子你家的娃叫什麼,是哪個班的學生?”
那嫂子把娃的大名小名都說了一遍,旁邊的趙紅英一聽就說:“嫂子,你家娃在孫知青的班上,不歸莞寧教。”
“啊?那是不是孫知青教得不行啊?我家娃挺聰明的,能不能讓他轉到顧老師班上?”
家長一聽就開始著急了。
趙紅英放下作業,開始做思想工作,“咱們確定了班級就不能輕易更換。孫老師教學態度絕對沒有問題,就是方法上可能不太適合,他已經跟顧老師請教過,正在嘗試改變教學方式。”
“您放心,咱們考核的時候孫老師表現非常好,讓他教孩子肯定沒問題。”
家長既放心又不放心。
一方麵,大隊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輩一起選出來的老師肯定不差,但是一方麵自家娃的考試分數也確實不高。
陸續又有家長圍上來,趙紅英淡定地跟他們解釋。
顧莞寧在一旁聽著,感歎果然是能者多勞,趙紅英的工資比普通老師多三塊錢,這三塊錢她拿得真是不虛。
趙紅英算術和國文兩科都能教,而且每科都教得不差。不僅如此,她還記住了每個學生的大名和小名。
顧莞寧記性也不錯,但讓她記名字就很煩人。尤其學生的小名大名重複率極高,那個可能叫大山,另一個就叫小山,還有青山。
這邊聚了一堆,另一頭又聚了一堆。
聽著像在說隔壁豐收大隊的事情。
批完最後一份作業,顧莞寧就拉著程硯洲去那邊。
“我聽說豐收大隊的知青寫了很多舉報信,又有人被抓了嗎?”顧莞寧問程硯洲。
隔壁大隊的事情程硯洲沒再刻意關注,趙有慶和趙衛進還有幾個乾部都被抓捕,公安和革委會把豐收大隊查個底朝天隻是早晚的事。
馮秀芝和楊桂花搬著板凳過來。
聽見這話,楊桂花萬事通一般,搖頭道:“哪能啊?”
“好些事情都沒證據的,這麼多人盯著,公安和革委會也不能隨便抓。”
馮秀芝也說:“再一個,隔壁大隊的知青一封封的舉報信,幾乎把整個豐收大隊的社員都舉報了個遍,公安也不能把一個大隊的人都抓了。”
事實就是這樣,上頭也沒打算抓一整個大隊,把人全抓了那孩子怎麼辦?那大隊的地誰種?
而且一個大隊幾百號人說抓就抓,那其他大隊咋想?會不會覺得上頭狠心?
但是人不抓,讓那些遭受過迫害的無辜知青情何以堪?
豐收大隊。
滿院的知青們夜以繼日寫舉報信,寫陳情書,還咬破手指頭寫血書。
“憑什麼不抓那些畜生?”
“愛敏不能就這麼死了,還有王知青、李知青、張知青……他們不能死不瞑目!”
“明天,我們繼續去交舉報信,那些人一天不抓,我們就一天不停!”
又是一籮筐的舉報信交到駐大隊武裝人員手裡。
那些人看著又是不忍,又是無奈。
而遠遠旁觀的豐收大隊社員則心又往下沉了沉,照這個架勢下去,保不齊上頭的人就要辦他們。
豐收大隊新選舉但並未上任的大隊長趙有餘黑沉臉色,對著煙槍深吸一口。
“不能讓那些知青再寫舉報信。”
“那咱該咋辦大隊長?”
趙有餘緊皺著眉頭,“讓各家的婆子娘們出去,去公社,去其他大隊,把衛進奸汙女知青的事情傳出去。”
“啥?”
“傳出去咱還有活路嗎?”
趙有餘嗬斥一聲,“閉嘴!”
“聽我的。”他食指重重一點,沉聲道:“事兒,是有慶一家子乾的,跟咱們可沒關係。”
“再說他跟衛進有一個算一個,父子都進去了。開私田辯解不了,有慶九成九得吃槍子。衛進——”趙有餘眯起眼睛,“他的事不好說,但我打聽到他娶的那個知青媳婦兒賣了他,他也得折裡頭。”
“既然都出不來,到底是咱們老趙家的男丁,頂個事而已,想必不會推辭。”
那外頭一大家子近百口人呢,就算為了兒孫也得答應。
“那咋讓有慶跟衛進幫咱們頂事?”有人問。
趙有餘深吸一口土煙,長舒一口氣。
煙圈緩緩往上飄,飄到某處突然散開成一縷縷白煙。
他嗤笑兩聲,緩緩道:“到底是女同誌,沒有人不在意清白,等到衛進乾的那些事鬨大了,鬨得整個公社整個縣城都知道,鬨到等那些知青一出大隊就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破鞋,看看是誰先受不了?”
以為開放了介紹信和轉隊申請就能一走了之?
沒門!
他看哪個大隊願意接收破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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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風向像是忽然就開始轉變。
到顧莞寧請客吃飯這天,就連國營飯店的客人都在說這件事。
“嘖嘖,那幾十個女知青都讓糟蹋了,清白都沒了你說,往後還怎麼活啊?”
“我看還不如死了算了,清白都沒了哪個男人願意要?”
“我說那些女知青也不是好東西,都被多少男人占過身子了,以前那些……也就這樣了,就這還有臉活著?”
“要我我早就一頭撞死啊喲——”
顧莞寧忍著怒氣,“不好意思,剛剛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說話的時候也心虛,被潑了水敢怒不敢言,老實讓顧莞寧過去。
絕對不承認是因為旁邊一看就不好惹的程硯洲。
顧莞寧氣呼呼坐下,好好的心情都沒了。
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永遠就站著說話不腰疼,一口一個死了算一口一個破鞋,真換成你們到那個處境,怕是跪得比誰都快!
一起吃飯的程嚴慧問:“那個趙衛進當真把幾十個女知青都……”
她問得含糊,馮秀芝回道:“不清楚。之前也隻聽說他逼死了一個女知青,後頭這事是咋傳出來的?”
程嚴慧的愛人江榮明說:“瞧著不簡單,就最近這陣子,突然我們廠裡都在說這事。”
前陣子女知青陳愛敏跳壩那會兒就起了陣風波,但各家風聲都在朝可憐知青的方向傳,最近才變了風向。
不出趙有餘所料,等事情傳開,果真就有些女知青受不了要退出。
她們遭受那樣的非人經曆,能站出來寫舉報信已經用了莫大的勇氣。本以為柳暗花明又一村,沒想到昨天去縣城,到處都有人在指責她們,說她們是破鞋,說她們怎麼不乾脆死了還有什麼臉活著?
送出去的舉報信一天少過一天。
見計策起效,趙有餘和一乾豐收大隊社員總算鬆了口氣,他在大隊裡的威望也更上一層。
一群人心裡還在想,等檢查組的人走了,等趙有慶和趙衛進的事情了結,他們就又能重新拿捏那些知青。
天不遂惡人願。
有女知青因為外麵的流言精神崩潰,大半夜冒著雨奔去縣城舊大壩,等工人上班的時間,她從大壩上一躍而下。
接到消息的書記登時冒出一層冷汗。
又出事了!
還趕在省市檢查組下來的時間!
事情傳到豐收大隊,趙有餘臉色一白,一而再再而三有知青跳壩——
他們豐收大隊,要完了!
而就在女知青跳壩的第二天,夜裡,萬籟俱靜。
忽然一陣轟隆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