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特助準備拿手機報警時, 舒瑤難以置信地看向梁衍。
一雙烏黑分明的大眼睛中,隱隱有亮光閃爍。
“哥哥, ”舒瑤祈求地看向他,“你可不可以暫時收留我一下?”
她的腦袋中亂糟糟的, 記憶像是被攪成一碗渾濁的粥,亂糟糟地雜陳在一起。
那些令人恐懼的畫麵仍舊會時不時在腦海中閃現,舒瑤下意識地排斥著所有陌生人的觸碰。但這個陌生人之中,顯然不包括梁衍。
從小學再到高中畢業, 舒瑤記得自己一直都在搜集著和梁衍有關的周邊。
除紙片人之外,舒瑤還是如此認真地去崇拜一個人。
但梁衍此時站在離她兩米遠的位置, 一雙濃如墨的眼睛落在她身上。
長達一分鐘的沉默,沉默到舒瑤險些要放棄的時候,梁衍忽然問:“你是西京人?”
舒瑤遲疑兩秒,點頭。
“你家裡人呢?”
舒瑤小聲說:“我父母都過世了。”
說到這裡時, 腦海中一團鮮紅的血霧始終揮之不去;舒瑤喘了一口氣, 手指按在胸口間,硬生生地把那種不適感壓下去。
她以為梁衍肯定不會收留她,手指緊緊捏著書包上的帶子,幾乎要把上麵細密的紋路給摳破。
緊張不安中,梁衍忽然伸手,阻止林特助打電話:“等等。”
旁邊的人小聲告訴梁衍:“她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 給她水也不喝, 就這麼守著……”
梁衍微微皺眉。
如今的西京已經入了炎夏, 下午的燥熱甚至能夠把葡萄生生烤成乾。
舒瑤就站在他麵前。
肩膀瘦弱, 胳膊手腕細到不可思議;雖然身上有著灰塵,卻仍舊能瞧得出肌膚瑩白,手腕內側,甚至隱隱約約能夠看得到青紫色的纖細血管。
林特助還在等著梁衍的指示,捏著手機,疑惑地看著瞧上去臟兮兮的舒瑤。
誰也不知道這小家夥的來曆。
一片靜默中,梁衍看著舒瑤,問:“你沒有地方可以去?”
舒瑤點頭。
“沒吃午飯?”
“嗯,”停頓兩秒,舒瑤聲音細弱,“早飯也沒吃。”
梁衍皺眉,他仔細看舒瑤的臉。
難怪,瞧上去有氣無力的,這樣可憐。
梁衍並非正人君子,但也絕不會對這樣一個瞧上去慘兮兮的小朋友下手。
還沒長成呢,真要有什麼想法,那豈不是成了禽獸?
“你叫什麼?”
麵對追問,舒瑤遲疑了,良久,才告訴他:“我叫櫻桃。”
這個名字聽起來假的不能再假了。
梁衍瞧見她顫抖的肩膀,倒也未拆穿她。
“隻是暫時,”梁衍終於做出讓步,“你可以先在我這邊住著。”
這女孩望向他時的眼底亮光,令梁衍無法忽視。
見事情圓滿解決,其他人都齊齊鬆了口氣;但林特助沒有忽略掉梁衍看向他時,那彆有深意的一眼。
林特助瞬間懂了,先生的意思,是要他繼續查。
在西京裡,隻要梁衍想查,就沒有查不出的東西來。
舒瑤哪裡知道這些,她先前的生活環境一直都簡單到甚至單純,聽梁衍說了要收留,便覺心事已了。抱著自己的小書包,亦步亦趨地跟在梁衍身後。
她很安靜,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響,乖的像個小奶貓。
梁衍從來沒養過小姑娘,他雖有個親妹妹梁卻葵,兄妹間的感情也同天底下其他兄妹並無不同;甚至,由於他的嚴格要求,梁卻葵對他還多了幾分敬畏。
但這個撿到的小姑娘卻沒有絲毫怕他的模樣。
梁衍有潔癖。
意外的是,看這個頭發亂糟糟身上沾著泥巴的小可憐,他倒沒有半點不適。隻是瞧她這樣慘兮兮的,挺可憐。
她的書包也臟了,書包是某運動品牌的基礎款,再樸素不過的酒紅色,拉鏈上還掛了一個毛毛球。
顯然,這孩子應該還在讀高中。
梁衍就這麼把舒瑤領回家,不過他也沒有花太多心思在這麼個小姑娘身上。而是把她交給傭人,叮囑:“帶她先吃點東西,再讓她洗個澡。”
梁衍的時間向來珍貴,吩咐完之後,便回了書房。
良久,傭人敲門,小心翼翼告訴她,那女孩不許人碰。
梁衍未放在心上。
他讓人買些乾淨衣服給舒瑤送過去,自己則和王總通了電話。簡略了解情況之後,調整袖扣,去赴今晚的慶功宴。
臨出門前,傭人又不安地向他反應:“這女孩身上有不少淤青,瞧上去像是被擰的,還有的像是跌傷……”
梁衍第一個想到的,竟是家暴。
——父母過世,寄居在親戚家中,的確很容易遭受到暴力。
也難怪這孩子瞧上去精神不太正常,也不願意回家。
想到這一點之後,梁衍讓傭人把家庭醫生請來,為她暫時檢查傷口。
離約定的時間快要到了,梁衍徑直離開。
-
慶功宴上,因林特助臨時有事、而第一次跟隨梁衍應酬的趙助理有些不安。
早在正式應聘這個職位之前,趙助理就了解到梁衍在某些事上近乎變態的掌控欲。平日中倒還好,可每次梁衍親自下來審查,總是能弄得整個辦公室人仰馬翻,苦不堪言。
而集團內部,在私下裡,皆稱梁衍是“微笑的惡魔”。
旁的且不說,梁衍的相貌和氣質的確是拔尖的;他雖然年歲尚輕,但那些比他多活二三十年的老狐狸們也都玩不過他。可與梁衍初初接觸的過的人,都大讚他的溫和有禮。
隻有在梁衍身邊久了,才知道,這位其實是一塊化不開的千年寒冰。
臨行前,林特助已然把注意事項記下來,傳給趙助理。滿滿當當的13頁的pdf,都是為梁衍服務過的人總結出的經驗。趙助理打起精神,迅速地倒背如流,提心吊膽地跟在梁衍身旁。
前麵倒是沒什麼,後期傭人打了電話過來,為難地告訴趙助理:“先生在嗎?櫻桃小姐不肯看醫生……也不肯讓人碰,一碰就要哭,現在一個人哭好久了……”
趙助理哪裡知道這個櫻桃小姐是誰,硬著頭皮去找到梁衍。
木質屏風上精細雕刻著仕女圖,房間中充斥著一股淡而清的香味,似菡萏初綻。
眾人都知梁衍的脾氣,皆沒有帶女伴,就連發牌官的衣服,都包裹的嚴嚴實實,絲毫不露。
梁衍正在與人玩紙牌,聽趙助理完說,淡淡開口:“不願意看就算了,隨她。”
趙助理唯唯諾諾地去旁邊回電話,冷不丁聽見後麵鄧玠調侃:“大哥,聽說你今天撿了個小家夥回去?”
梁衍打出一張牌,聲音聽不出喜怒:“你消息倒挺靈通。”
“嗐,能不靈通麼?沒想到啊,你竟然好這口,”鄧玠說到後來,這語氣不免沾了點曖昧,“年紀小到底有年紀小的好處,就連皮肉都要嫩上幾分。”
梁衍抬眼瞧他,一言不發。
他眼眸幽深,眼底一片濃鬱暗色,在不笑的時候,儘是威嚴冷意。
鄧玠被他這一眼嚇到,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忘形,立刻笑著說:“大哥,你知道我這臭毛病,就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哈哈。”
說話間,他捏著牌,輕巧地放在桌子中央。
梁衍亮出底牌。
鄧玠輸的一塌糊塗。
旁側的侍者戴一雙白手套,將籌碼仔細放在梁衍麵前。梁衍指間夾了根煙,剛往唇間放,鄧玠便殷勤探身過來,恭敬地為他點上火。
煙霧繚繞間,梁衍臉上沒有絲毫笑容,似在凝神思考什麼。
趙助理回完電話,隱隱約約聽到背景音中有女孩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