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 起源於櫃子裡這個壞掉的無線電對講機。
那是長樂來西盟帝國之前的故事了。
三個月前的某一天,壞掉的對講機裡忽然傳出一陣斷斷續續的聲音。
“白、白水……”
“白、水橋洞……”
“去白水橋……洞……”
白水橋, 位於華國首都西北角的白水村,建於公元19世紀末,附近有著名的陵園景區。
長樂十歲時一家人自駕去陵園觀光, 途徑白水橋,曾稍作休憩。
父親請過路村民幫一家三口拍攝紀念照, 照片隨後被打印出來載入相冊留存。
也因此, 長樂對白水橋有些印象。
她當即出發,趕到白水橋, 等在橋洞中。
從白天等到黑夜。
連續等了三個晚上。
在第三個夜晚的破曉時分,四周無風, 水麵卻忽然泛起一圈圈螺旋紋。
那螺旋的中央逐漸泛起深藍色的光芒, 由內向外, 藍光逐漸變淺。
長樂不顧一切踏入河中。
水麵的螺旋紋絲毫沒有遭到破壞。
仿佛從未有人踏入河流一般。
她驚訝於這反常現象, 隻是速度過快,回過神來時已經走入螺旋中央的深藍。
接著,一陣天旋地轉, 身體極速下墜,耳邊呼呼吹過宇宙的聲音。
宇宙的聲音是什麼樣的?
在長樂意識到這個問題前, 她已經躺在西盟帝國首都的貧民窟裡。
四下一望,帝國正值深夜, 靜謐無聲。
那之後長樂再也沒找到能返回地球的時空隧道。
誰成想, 帝國中央花園的一麵橢圓鏡竟是時空隧道的入口。
今天, 她終於回到了地球。
站在自己住了兩千年的房子裡,長樂喃喃著:
“白水橋洞……”
橋洞水麵是通往西盟帝國的入口,帝國花園的橢圓鏡是通往地球的入口。
但入口與出口並不一致。
眼下還不清楚兩者的聯係。
盯著櫃子裡的無線電對講機,不久,長樂破門而出。
如今,其他的暫且都不重要。
她要再去白水橋洞看看,時空隧道到底怎麼回事。
剛拉開獨棟彆墅的大門,一道人影飛速閃過,繞著門前小花園外沿跑步,一圈接著一圈。
長樂叫了一聲:
“……麒麟?”
被喚作麒麟的男人急刹車,身體由於慣性急速向地麵摔去,眼看著就要臉朝下摔到地上,兩隻腳用力一蹬,十個腳趾狠狠扒住地麵,避免了摔倒的慘劇。
就這樣,保持著身體與地麵形成20度銳角的姿勢,麒麟順著聲音方向一看,頓時麵露喜色:
“長樂……?長樂是你嗎長樂?!”
長樂:“你先站好再說話。”
麒麟聽話乖巧,以腳作軸支撐,“簌”地一聲直起腰板,身體與地麵形成標準直角。
“現在我可以說話了嗎?”
長樂點頭。
麒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長樂麵前握住她的肩,左看看右看看,棕色瞳孔裡充滿擔心焦慮,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話癆屬性無疑:
“過去幾年你去哪兒了?快讓我看看有沒有受傷?”
“我可擔心死你了,還以為你死了。”
“這幾天我還在想,要是再找不到你,我也自毀程序死掉算了。”
“剛剛跑步的時候,我還因為想你想哭了呢。”
麒麟無名指摸了摸眼角的晶瑩。
“你看,眼淚都流出來了。”
長樂:“你那是機油。”
麒麟:“……”
長樂拍了拍麒麟的頭。
他兩個眼角又流出淡淡的金黃液體。
果然,麒麟身體內部零件又出問題了。
歎了口氣,長樂問:
“沒去修理?”
麒麟委屈地抹掉眼角的機油,“昨天剛去,今天又壞了。”
話鋒一轉,他接著問,“不說這個了。這幾年你到底去哪兒了?”
長樂沒有直接回答麒麟。
隻輕聲命令道:
“暫停。”
話音剛落,麒麟的棕色瞳孔便失去光澤,像丟了魂一樣,空洞地對著長樂。
長樂扛著麒麟回到機械室,放在工作台上,將麒麟的腦袋取下,按下隱藏在頭發之下的紅色按鈕,他的腦殼便自動一分為二,露出腦內繁瑣複雜的零部件。
負責存儲和運輸機油的管道破裂,機油味填滿了大腦。
不少零件已經生鏽,需要換新。
機械室內還有部分存貨,長樂更換掉無法繼續使用的零件。
隻要還能用的,就繼續留在麒麟腦內。
又給麒麟換上一條全新的機油管道。
這下不會再漏油了。
她打開麒麟的身體,裡麵的零部件新老摻半,最老的零件已經是千年的老古董了。
麒麟的身體狀況不算好,目測再過幾十年,全身上下的零件都要換新。
儘管他的程序與數據全保存在體內芯片中,可從內到外所有零部件都是陪伴長樂走過漫長末世的珍貴物件。
換下來的零件,長樂全保存在機械室裡。
合上身體和大腦,將腦袋裝回脖子。
長樂對著麒麟命令道:
“啟動。”
麒麟的棕色瞳孔便又恢複光澤。
…
麒麟有一堆問題想要問長樂。
長樂一個都沒有回答,反問他:
“我不在的時候,有發生什麼大事嗎?”
麒麟:“一切正常。”
長樂:“無線電呢?”
麒麟:“沒有再響過。”
長樂抿了抿唇,和麒麟一起,開車前往白水橋洞。
路上,長樂簡明扼要講了自己的遭遇。
麒麟震驚得合不攏嘴。
信息量大到一時無法消化。
不過依舊保持理性。
經過腦內條分縷析,麒麟終於抓住了問題核心。
“西盟星際帝國?高度發達的文明國家?”
長樂還未說話,麒麟又擅自分析道:
“聽你的描述,說這個帝國文明,但至今仍實行嚴格的等級製度;但從科技角度看,它又建立了宇宙級帝國,天文技術超前,基因改造技術普遍應用……這很矛盾。”
長樂:“……”
剛要開口,又被麒麟打斷:
“從主流觀點角度看,這個所謂的星際帝國,科技生產力水平與政治製度極度不適應,屬於反常現象。”
“話又說回來,如果宇宙中真的存在這樣的星際文明,為何這些外星人沒有發現地球,沒有對地球發起進攻?”
長樂:“你還記得一百多年前我們丟失的那塊化石嗎?”
麒麟一驚。
長樂雙手握著方向盤,前方一路暢通無阻。
她側頭,看向麒麟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淡淡道:
“那塊化石,就在帝國學院的曆史博物館裡。”
麒麟:“……臥槽。”
長樂:“……不許說臥槽。”
不想再聽到這個詞。
麒麟:“不說臥槽,無法表達我此刻震驚的心情。”
長樂:“……抖機靈度降低至百分之六十。”
麒麟:“哦。”
接受這一道命令後,麒麟半天沒有說話。
他有點不開心。
其實他還蠻喜歡抖機靈這種多餘設定。
每次抖機靈都能換取長樂一個白眼。
長樂接著說:
“西盟帝國於星曆113年獲取這顆化石,我們失去這顆化石是地球時間一百多年前……帝國也有一年365天春夏秋冬,但顯然,帝國和地球的時間並非一比一換算。”
“麒麟,從我消失後,地球過去了多少天?”
麒麟不假思索道:“算上今天,整整1700天。”
1700天,約等於四年零八個月。
與此同時,長樂在帝國度過整整85天。
20比1。
地球過去二十天,帝國過去一天。
地球二十年,等於帝國一年。
麒麟:“那麼,所謂帝國星曆113年,就等於地球末世第1860年。”
“這與我之前估算的時間基本一致。”
“也就是說,末世第19世紀,那個空降地球的無人探測器,就是西盟帝國派來的偵查地球的。”
“……我們沒有暴露吧?”
“……”
麒麟的一連串問題沒有得到回應。
他抬頭看了看車內後視鏡。
赫然發現長樂閉著眼睛,看樣子是睡著了。
麒麟:“!!!”
急忙推醒長樂,“開車睡覺,不要命了?”
長樂倦倦地睜開眼,“……我又睡過去了?”
麒麟:“又……?你怎麼回事?以前從來沒見你這樣。”
長樂搖了搖頭。
許是時空穿越太累了。
麒麟自然不放心長樂這副昏昏欲睡的樣子開車。
兩人交換位子。
車子一路駛出市區,朝首都西北角開去。
麒麟開車不久,長樂頭斜倚在玻璃窗上,沉沉睡去。
睡顏安靜祥和,吹彈可破的肌膚讓人無法相信,這是一個活了兩千多歲的女人。
相反,安睡的長樂更像初生嬰兒,眉目之間是滿滿的天真無邪。
……不。
這個形容詞用的不對。
千年前麒麟第一次見長樂時,誤用“天真無邪”形容她。
陪她渡過漫長歲月,親眼見證這個女人宛如神明一樣的所作所為後,麒麟無數次調侃自己瞎了眼。
兩千多年前年人類消失,地球進入末世,世界一片死寂。
後來,讓人類重新誕生於地球,讓地球重歸文明世界的,是長樂。
她利用先人液氮冷凍的精-子和卵子,讓人類重生。
古老的西方有上帝創世,東方有女媧造人。
今天,有長樂一次又一次,守護文明的火種——
人類的延續。
在麒麟誕生的那個年代,人們把長樂稱為:
“再創世女神”。
…
一小時後,兩人來到白水橋洞。
陽光正好,水麵波光粼粼。
說來奇怪。
人類消失後,長樂曾試圖投海自儘。
當時海水乾涸,沒死成。
長樂以為這是末日征兆之一。
誰成想不久之後,海水莫名其妙又回到了地球。
她一度懷疑,海水乾涸不過是假象。
或者,地球上有一股神秘力量,為了阻止她自殺,甚至真的可以將海水抽乾,再調回來。
無論哪種情形都令人匪夷所思。
但末世以來地球上怪事接二連三,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
包括自己身上那股越來越強,深不可測的力量。
白石橋洞裡,麒麟百無聊賴,“所以,我們就乾站著?”
長樂:“等。”
麒麟:“等到什麼時候?”
長樂:“到破曉時分。”
一連三天,兩人不吃不喝守在白水橋洞,通往帝國的時空隧道入口卻始終沒有出現。
“你確定是這裡?”
麒麟往河裡投擲第3657塊石頭之後,問。
長樂:“確定。”
麒麟:“……”
看長樂沒有要走的意思,隻能跟著等。
期間,麒麟調取現存人類建立的天文數據庫進行調查。
數據庫裡沒有任何關於西盟星際帝國的數據。
如果宇宙中真的存在一個統治著五十萬大大小小星球的帝國,那麼人類不可能至今都沒有觀測到蛛絲馬跡。
除非,西盟帝國位於地球人類可觀測範圍之外。
棘手的是,早在末世第1860年,西盟帝國的無人探測器便已經降臨地球,帶走了一塊地球化石。
地球已經輸了一步。
如果西盟帝國發現地球上還有人類存在,將帝國政府的魔爪伸到地球來的話……
麒麟不敢再想下去。
他無不擔憂地問長樂:
“我們真的沒有暴露嗎?”
長樂:“沒有。”
“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的策略是有效的。”
沒錯。
地球人有自己的禦敵策略。
末世第1860年,長樂發現地球化石丟失之後,迅速組織現存地球人類建立一級防備,調用地球最高防禦手段,嚴密監控一切外太空到訪的可疑探測器和飛船。
怕的就是一件事——
外星文明入侵地球。
在這之前,人類一直以為,宇宙中隻有地球上有文明,有科技。
直到化石丟失,長樂在地球上發現一部分陌生機體殘骸後,防備外星人的警鐘敲響。
沒有人知道,外星人會在何時造訪地球,會以和平還是戰爭的姿態來到地球。
長樂隻想和平。
隻想現存人類,安安穩穩度過一生。
那之後,地球高度戒備。
終於,距離化石丟失過去二十年後,地球人等來了來自外星球的無人探測器的第二次造訪。
地球人早有應對。
他們截獲探測器,經過比對,與前一次的探測器殘骸有重合部分,最終確定它們來自同一個文明。
而後,以長樂為首,地球人偽造末日假象,給探測器提供虛假信息。
【地球曾經存在文明跡象,後經曆世界末日,文明毀滅,如今地球寸草不生,一片荒蕪。】
所有信息均有影像輔助證明。
探測器攜帶視頻信息,回到西盟帝國。
這一次之後,帝國沒有再派遣探測器到地球勘察。
長樂以為虛假信息已經足夠。
誰知道,一段無線電訊息卻將她帶到帝國。
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麒麟半信半疑,接著問:
“真的沒有暴露?”
長樂:“帝國官方公開的數據庫中,地球就像我們主動輸出的信息一樣,經曆末世,寸草不生。”
“幾乎沒人知道,宇宙中還有一個地球。”
“他們對地球也沒有興趣。”
倒是有一個人例外——
皇太子西澤。
“可他們怎麼知道,我們的星球叫地球?”
麒麟問。
“這不是很奇怪嗎?”
“明明對地球不感興趣,卻說著和我們一樣的語言,對你的地球人身份毫不懷疑,甚至還有什麼……什麼沙雕皇太子拿著《地球流行語大全》……”
“長樂,你真的確定地球安全嗎?”
長樂盯著石頭擲入水麵時激起的螺旋波紋,久久沒有說話。
這些問題,自打九莉帶她去帝國政府作領養外星人登記手續時,長樂就都想過了。
至今無解。
所以她才選擇了曆史係。
曆史裡隱藏著帝國和地球之間的秘密。
她要搞清楚。
她必須再次返回帝國。
可是這時空隧道的入口……
第四天破曉時分,依舊沒有出現。
四天裡長樂想了很多。
後來靈機一動。
帝國中央花園的橢圓鏡,隻有她單獨出現的那一晚,時空隧道才開啟。
也許地球上的隧道入口,也需要遵守同樣的規則。
長樂果斷趕走麒麟。
麒麟:“……”
無情。
第五天破曉時分,果真,無風狀態下水麵忽然泛起螺旋紋,螺旋中央逐漸出現深藍色的隧道入口。
長樂走入隧道。
一陣天旋地轉,最終落到貧民窟。
正是她第一次穿越的地點。
帝國正是深夜。
她迅速來到中央花園的橢圓鏡,時空隧道依舊為她而開。
長樂又返回地球。
從自己家裡的床上醒來。
一模一樣的地點。
總算摸到些時空隧道的規律。
兩地穿梭更加方便。
在地球呆了九天之後,算了算帝國學院馬上要迎來朝陽,長樂準備返回帝國。
臨走前,長樂叫麒麟一起去購物。
抽油煙機,辣椒,雞精,生抽,麻油,胡椒粉,八角……還有一眾在帝國無法找到的調味料和食材。
麒麟:“……你是去那邊開飯館了??”
長樂:“我是去改善生活,掙些生活費。”
長樂扔給麒麟一個全息平板。
“這東西在帝國那邊普及了,你送去科學院,讓他們研究一下,早日學會自己造。”
麒麟:“……你應該改名叫馬可波羅。”
“下次什麼時候能見到你?”
長樂:“一周之後。”
麒麟:“……那你一定要回來。”
“我會想你的。”
…
平安回到帝國,長樂提前去政府領取新的全息平板。
人人都可免費擁有政府發放的全息平板。
帝國上下,隻有在這一點上不存在階級差異。
長樂將從地球帶來抽油煙機安裝好,再把地球特產調味料和食材一件件從袋子裡取出。
取到一半,摸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麒麟雕塑。
長樂:“……”
麒麟雕塑眼珠子轉了轉,從血盆大口裡傳出麒麟嬉笑的聲音:
“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長樂:“……你在做什麼。”
麒麟:“你離家這麼遠,我怕你想我。”
長樂:“……”
麒麟:“再說,我也想親眼見見所謂的先進文明,所以就跟來了。”
麒麟雕塑實際是太陽能型機器人,內置芯片,數據與麒麟本體共享,相當於麒麟的分-身,功能更加簡單統一,適合長時間戶外行動。
它的眼睛與耳朵配合可以錄音錄像,四肢可以行走,唯獨不能飛。
它還提供各類數據的記錄、查詢功能,過去曾經為長樂提供了不少便利和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