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賜也是經常過來縣城的人, 他好歹也是做了幾十年木工活兒的老手藝人了,名氣雖然比不上李強, 不過也差不到哪兒去, 縣城這地兒他一個月也會來個三五趟,因此對這地界兒還挺熟的。
他趕著驢車進縣城,因為腳下的地麵換成了水泥地, 原本拉著車子還有些費勁兒的老驢也輕鬆了一些, 蹄子邁動地輕盈了不少。
水滄縣的縣城分為內外兩部分, 像是水泥廠, 機械廠和製衣廠都在外圍,得穿過這些工廠才能到達內城。
這三家工廠都是國營企業,占地範圍極廣, 因為工廠裡麵的工人多,為了照顧這些工人們,廠裡麵建了食堂, 修了宿舍, 還開了個小超市,工人們在工廠裡麵就能解決大部分的生活需求, 這些三家工廠聚集在一處, 看著就像是個繁華的小鎮子一樣。
當初李壯能進入機械廠工作, 也是他正好趕上了機械廠招工,再加上他自己又足夠勤奮努力,靠著自己考了進去。
不過李嬌嬌他們還是決定先帶著孩子去公安局,等解決了孩子的事情之後, 再從裡麵繞出來找李壯。
縣城總共有三條主乾道,三條主乾道相互連接,因為規劃問題,縣政府,商場和公安局都不在一條路上。
李天賜趕著驢車穿過了一條主乾道後,到達了另外一條了路上,這條路兩邊的房子要比先前的好上一些,道路兩邊都是磚瓦房,牆麵上用紅色油漆刷了各種各樣的宣傳標語。
雪停了之後,縣城街道上的積雪便被連夜清除乾淨了,不過大約是因為天氣寒冷的原因,路上的行人並不多。
李天賜趕著驢車沿著水泥路往前走,驢蹄子踩在水泥路麵上,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來。
因為怕從小巷子裡麵衝出來人,因此李天賜刻意讓驢車放慢了速度,一行人就這麼晃晃悠悠地來到了公安局外麵。
縣城的公安局除了占地麵積大了一些,屋子稍稍好看了一些,牆壁顏色是醒目的藍白兩色之外,看著跟周圍的建築物並沒有什麼區彆,並沒有比其他的房子豪華氣派到哪兒,看著非常樸素。
李天賜停下驢車,看著牌子上寫著的水滄縣公安局那幾個大字,他心裡麵有些發怵,下意識地朝著驢車上的李嬌嬌看了過去。
身為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李天賜打過交道的乾部一個巴掌都能數的過來,這縣公安局的公安們可比他們生產隊的那些乾部們有派多了,他能跟趙昌盛和其他的那些乾部能說得上話,可是到了縣城這地頭,他這心裡麵實在虛的厲害。
雖然挺不想承認的,不過李天賜確實有點兒慫了,他猶豫了一會兒,這才開口說道。
“阿梅,嬌嬌,那咱們這就進去?”
李強先從驢車上下來,他扶著李嬌嬌下了車,然後兄妹兩個又一起扶著抱著孩子的趙春梅從驢車上下來。
趙春梅下車後,先看了一眼懷中抱著的孩子,見他仍舊安安穩穩地睡著,趙春梅鬆了一口氣,目光這才落到了一邊兒站著的李天賜身上。
夫妻倆都過了大半輩子了,隻一個表情,趙春梅就知道李天賜在想些什麼,看他這樣子,趙春梅就知道他怕進這公家門兒,不過趙春梅卻沒有那麼多的顧忌,他們有沒有做什麼虧心事兒,來這兒是找公安幫忙尋找這孩子的爹娘的,他們是做好事兒,說不定公安還要給他們錦旗呢。
不過在兩個孩子跟前,趙春梅還是給自己當家的留了麵子,並沒有點出他慫了的事兒。
“咱們進去吧,儘早把孩子的事兒跟公安局的人說說,看看能不能找到孩子的爹娘,弄好之後咱們還要去壯子那兒呢,這強子一走就是兩個多月,過年都回不來,抓緊辦完這兒的事兒,也好讓他們兄弟兩個好好聊聊天說說話。”
李嬌嬌點了點頭,跟著說道:“是啊爹,咱們昨晚不是說好了嗎?說不定丟了孩子的人家早就報公安了,咱們把孩子一送去,就能找到他的爹娘了,咱們早點兒送去,人家爹娘也能早早見到孩子,你說是不是?”
聽到自家媳婦兒和閨女的話之後,李天賜那點兒懼意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是了,他們是做好事兒,有什麼好怕的?隻有犯法的人才害怕進公安局,他們是好人,不該著怕的。
想通了之後,李天賜心裡麵擰著的那股勁兒也就散了,他將手裡麵的鞭子交給李強,讓他在外麵看著驢車,而自己則帶著李嬌嬌和趙春梅他們進入了公安局內。
現在已經到了十點鐘了,公安局裡麵的人不少,因為臨近過年,再加上嚴打的原因,公安局裡麵的人忙得厲害,穿著公安製服的人行色匆匆地進進出出,整個公安局裡麵都透著一股嚴肅的氣氛。
在這種氛圍下,李天賜不免緊張了起來,不過他到底是個男人,即便心裡麵犯慫,可是麵上卻仍舊裝出一副極為鎮定的模樣來,畢竟他還帶著自己的婆娘跟閨女呢,哪裡能不硬氣一些?
好在他們三個的形象還是挺紮眼的,走進公安局院子沒多久的功夫,便有個年輕的女公安注意到了他們幾個人,那個女公安很快便朝著他們迎了過來。
“幾位同誌,你們來公安局是有什麼事情嗎?”
年輕的女公安態度極好,看到他們之後便快步走到了他們跟前,她看著李天賜,她細聲細氣地詢問著。
然而聽到對方的話後,李天賜卻變得更加緊張了起來。
站在李天賜麵前的這個女公安長得十分漂亮,她的個子高挑,合身的製服穿在她的身上,顯得越發英姿颯爽了起來。
她說的話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就跟李天賜在收音機裡麵聽過的那些播報員說的話一樣,這讓隻會說土話的李天賜覺得十分不自在,他以前還從來沒有跟普通話說的這麼好的人打過交道。
“那個,公安同誌,我……”
李天賜憋了半天,也隻憋出來這麼幾個字來,接下來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那個年輕的女公安臉上沒有露出一絲不耐,態度仍舊和先前一個模樣,見李天賜似乎挺緊張的,女公安柔聲細語地安慰道。
“這位老同誌,你彆著急,有什麼話慢慢說。”
女公安仍舊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模樣,耐心地詢問著李天賜。
她也在公安局上了大半年的班了,知道一般人進了這種公家單位,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而看麵前這人穿著打扮,他應該是下麵生產隊上來的人,像是他們這樣子老實巴交的農民,進公安局會更加緊張,說不出來話也是正常,這是因為他們見識不足所導致的原因,並不是說改就能改的,對待這樣的同誌,他們必須要更加耐心才行,畢竟他們都是為人民服務的公仆。
眼見自家老爹憋了半天仍舊憋不出一句完整話來,一張臉漲得通紅通紅的,模樣看起來極為狼狽,他就那麼站在那個年輕的女公安麵前,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若是不知情地看見了,還以為他是犯了什麼事兒呢。
看到李天賜這個模樣,李嬌嬌上前一步,適時開口說道:“公安同誌你好,我們從村裡麵趕過來,確實是有事情要找公安同誌幫忙。”
麵對著這個年輕的女公安,李嬌嬌的態度不卑不亢,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雖然說的是土話,不過因為她長得漂亮,聲音又好聽,有視覺和聲覺的加成,這土話也就顯得不那麼土了。
見有個能交流的,女公安也就沒有在跟李天賜說些什麼,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李嬌嬌的身上。
這麼一看,女公安的眼睛亮了起來,剛剛她隻顧著跟李天賜說話,倒是沒有注意到他身後的這兩個人,現在這麼一細看,卻發現麵前這個操著一口不那麼難聽土話的姑娘長得還挺好看的。
張雪曼自己也是一個漂亮的姑娘,不過她的眉眼溫柔,給人一種很好相處的感覺,而對麵站著的這個姑娘卻是那種張豔麗張揚的長相,看起來就跟老式電影裡麵的那些演員似的,長成她這種模樣,很容易給人一種她不是什麼正經人的感覺,不過李嬌嬌的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壓住了那種妖豔的感覺,倒是讓人生不出其他的什麼歪心思來。
外麵天太冷,張雪曼將他們三人帶進了屋子裡麵,屋子裡麵燒著爐子,溫度要比外麵高上許多,進了屋子裡麵之後,趙春梅怕熱到懷裡麵的孩子,便將外麵裹著的羽絨服解開了。
正在跟李嬌嬌說話的張雪曼掃了被趙春梅抱在懷中的孩子一眼,她隻覺得包著孩子的小包被的花色有些眼熟,不過她卻沒有細想,畢竟那種花色的被子其實也挺常見的,她會眼熟也是正常,張雪曼看了一眼後,便將目光收了回來,很快又將注意力放在了李嬌嬌的身上。
“這位同誌,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李嬌嬌來公安局就是為了說孩子的事情,因此也沒有打岔,將自己撿到孩子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事情說了出來。
“我們都相信人民警察的能力,所以就帶著孩子來這裡了,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孩子的爹娘。”
不過她並沒有說自己的那些猜測,那些事情總歸會有人去調查的,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並不適合摻和進去。
“什麼?!”
聽完李嬌嬌說的話之後,張雪曼震驚了。
昨天的天氣多惡劣她心裡麵一清二楚,在這樣子的天氣,將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嬰兒扔到荒郊野外去,做這事兒的人分明不想這孩子活下去,這是謀殺!
看到張雪曼這個樣子,李嬌嬌便讓趙春梅將孩子抱了過來。
“這就是我撿來的那個孩子,他……”
然而李嬌嬌的話還沒有說完,剛剛表現的還一直都很鎮靜的張雪曼在見到孩子的模樣時,忍不住驚叫了起來。
“平平!”
張雪曼叫了一聲,伸出手就想去抱趙春梅懷中的孩子。
趙春梅被她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張雪曼伸過來的手。
張雪曼這一下沒有抱到孩子,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了趙春梅,當看到趙春梅臉上那愕然的神情時,張雪曼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剛剛是她失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