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百三十一章
碧泉山、異控局總部大樹的廢墟、眾多陣眼……各種或木雕、或泥塑、或石刻的女像一夜春風後的筍, 紛紛冒了出來。
她好像得仔細地洗去風塵, 好好梳洗打扮過後,才肯壓軸登場,亮出底牌。
“我覺得我可能是眼花了, ”透視眼的穀月汐低聲說,“但……那些人像的表情好像在變。”
雕像的笑容越來越明顯, 一開始是端莊的微笑,還能裝一裝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出土沒一會功夫, 她就憋不住露出了本來麵貌——微微翹起的嘴角花瓣似的綻開,端莊蕩然無存, 鬼氣森森的妖異爬上了那張臉。
“等等,我還有個問題, ”肖征說, “這些雕像是什麼時候埋下的,為什麼材料不統一?不是我強迫症……我就想知道,這到底是個人行為, 還是有組織的?”
宣璣也皺了皺眉, 他的神魂還顛倒在繾綣的夢裡,突然掉進狹小的青銅鼎裡,有些反應不過來,忍不住攥緊了盛靈淵的手——那隻手方才在幻境裡,分明是被他捂暖了的,這會又冰冷得變本加厲。於是他把盛靈淵的手揣進了懷裡, 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不是隨便什麼人的雕像都有靈的。”
當年的朱雀神像之所以能化身成丹離,到處搞事,是有先決條件的——南明之神辟邪去晦,各族從開蒙時期就祭拜神鳥,各地都有朱雀神廟,那些木石吃了成百上千年的供奉,才有化身的可能。
可這些又算什麼?
莫非公主或者孟夏無聲無息地組織了一個供奉女神像的邪教?區區三千年,那得多大的規模才能讓木石神像生靈?
所謂“供奉之力”,不是隨便什麼都能用的,要麼是本來就有靈的東西——比如一些神器、有器靈的刀劍之類,裡麵的靈可能一開始比較弱,不能動,也不能和外界溝通,但通過被人長期供奉,可以獲得一些額外的力量,產生某種程度上的實體。
木石雕刻的神像本身是凡物,想要靠供奉“無中生有”地生出“靈”來,條件要嚴苛得多。
首先原型得夠資格,朱雀神像可以,畢方孔雀之類就差點意思,不然那些被全世界“供奉”的網紅貓早就統治地球了。
其次原型必須得發過大願,或者遭逢大難,有曠世難平的執念——起碼是身死族滅、祖墳被刨級彆的。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供奉的人必須夠多,最少家喻戶曉上千年。不可能是當局聽都沒聽說過的小型傳銷組織規模。
上下五千年,神像生靈,唯丹離一人,比上古先天靈物還要稀有。
公主雖然有朱雀血統,但並不是守護赤淵的神鳥族人,生前除了醉生夢死和挑撥離間,也沒聽說過她做過什麼對社會有益的事,嚴格來說,她是沒有資格的。曠世難平的執念她倒是不缺,可無論是公主還是孟夏,都已經作古幾千年,去哪找那麼多人供奉她的神像呢?誰組織的?
這時,盛靈淵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原來如此。”
肖征和宣璣異口同聲:“什麼?”
“我終於知道孟夏逃亡四年間一直在乾什麼了——如果我沒猜錯,她的這些雕像是在朱雀神像上改的。”盛靈淵聲音很輕,他方才在方寸大的青銅鼎裡撐了一個橫跨三千多年的幻境,這會像是已經筋疲力儘,連開口都十分勉強,“你看那尊木雕的像,乾乾淨淨,在地下埋了這麼多年,片塵不染,神像袖口卻有一點火燒過的痕跡……那應該是我命人火燒朱雀神廟時期留下的。”
當年全國銷毀朱雀神像,正好是孟夏逃亡的時候。
丹離是朱雀神像的化身,公主以身獻祭召來的,他的生命之源就是那些神像。之後丹離和人皇這一對師徒,同舟共濟完同室操戈,鬥了個兩敗俱傷,她再利用影人孟夏,把朱雀神像回收、改刻成自己的麵容……就像她把朱雀神像“吞噬”了一樣。
“慢著,二手材料,空手套供奉,”宣璣目瞪口呆,“這是什麼騷操作?”
盛靈淵歎了口氣:“她一直不就這一招嗎?三十六計,一招‘借刀殺人’爐火純青,這輩子夠吃了。”
她當年潛入人族,舊都王公為了她神魂顛倒,攛掇得平帝發兵赤淵,挑起了數十年的混戰,不料半路被妖王出賣,平帝戰死,人族分崩離析,妖王一統天下。自此,兩族都沒了她的立錐之地,於是她自己不出麵,用禁術賦生朱雀神像,又大方地獻出腹中“意外”,煉成天魔留給人族,殺妖王複仇。
隻要妖王一死,人皇與丹離翻臉就是命中注定的事。
姑且不說丹離不可能任憑群魔之首無人轄製,九五之尊也不可能對一尊偏執的神像言聽計從。就算他倆都沒那麼強勢,丹離要殺非人族、滅赤淵,而天魔自己就是個混血,赤淵更是他的魔氣之源。這二位根本不需要外力挑唆,自己就能掐個天翻地覆。
盛靈淵隻要不缺心眼,一定會砸爛各地的朱雀神廟。孟夏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回收神像,將朱雀神像的供奉之力據為己有——那是她以自己為祭,用大陰沉祭召來的,等一場混戰終結,她還要連本帶利地討回去,一點也不虧!
宣璣苦笑道:“靈淵,說實話,你是不是你們家人的‘智商窪地’啊?”
情又深又長,又有那麼多天真熱血的念想,一邊鎮著赤淵,一邊安著天下,插一後背的風刀霜劍,把自己虧了個底掉。
莫非人人都隻能有三分厚,不薄情的傻子就隻好薄命?
盛靈淵按著他的腦門往旁邊一推:“不敢當,你倒算尊貴的扁毛族中比較機靈的一隻。”
宣璣:“所以她的影人孟夏為什麼要偷走我的屍體?”
肖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二位能彆再增加恐怖氣氛了嗎?”
盛靈淵:“你問她。”
“誰……”
“噯,”宣璣話音沒落,一個輕柔的女聲忽然順著青銅鼎,從四麵八方流了過來,那聲音淙淙的,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接淌進人心裡,聽得人背生戰栗,隻一聲輕歎,就恨不能把身家性命挖出來送給那聲音的主人,她說,“可憐的彤,可憐的孩子,從沒在自己族裡長過一天。”
不光是青銅鼎,所有有雕像的地方都聽見了這個聲音。
“赤淵權柄是天賦,朱雀一族生於赤淵,本來就是赤淵的一部分,”那女聲輕輕地說,“從蛟人九順,到他自己傻傻的影人,都以為自己吞噬了朱雀,就能得到赤淵,好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