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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最後誰贏了?”
貝爾摩德靠在旁邊的櫃子邊,饒有興味地開口問道。
羽柴尋的目光完全落在眼前的文件上,他一邊利落地在那上麵寫下批示意見,一邊說道:“算平手,所以我們各退一步。”
貝爾摩德挑了挑眉:“你的要求我知道,那琴酒呢,他提了什麼要求?”
“他還沒說,”說起這個,羽柴尋的筆尖在紙麵上頓了頓,回答道,“不過我答應他,隻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儘力滿足他的條件。”
聽見羽柴尋的回答,貝爾摩德的表情頓時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那可真是糟糕。”
羽柴尋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她:“你指哪方麵?”
“全部,”貝爾摩德像是預感到了他的未來,語氣十分虛假地歎息了一聲,“你之後一定會後悔的。”
羽柴尋:“……?”
不過就是個交易條件,他有什麼可後悔的?
但貝爾摩德打定主意當她的謎語人,半點說明解釋的意思都沒有,羽柴尋被她半遮半掩的態度搞得一頭霧水,剛想繼續詢問,門口卻忽然傳來了規律的敲門聲,以及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可以進來嗎?”
是波本,貝爾摩德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她忽然笑起來,然後對羽柴尋用無聲的唇語說了幾個字。
——你自求多福。
羽柴尋腦袋上的問號更多了。
這是什麼新型暗語嗎?
但沒等他搞清楚,貝爾摩德就從容地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站在門口的安室透看見是她先是一愣,然後很快讓開道路,目光卻下意識往門內看去。
羽柴尋坐在辦公桌前,桌麵上的文件比前幾天近乎縮水了一半,可想而知他這幾天加班得有多厲害。
隔著錯落疊放的文件,安室透看見羽柴尋那雙映著模糊燈影的藍眼睛。
然後慢慢地和那張照片上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他們是同一個人,安室透再次確認了這一點。
——“永遠不要對自己的敵人產生感情。”
那句明明是由他說給諸伏景光的話,此刻卻像是過了很久才傳回來的回聲一樣,靜謐地響在了安室透的耳邊。
“安室君?”
見安室透一直站在門口盯著自己,羽柴尋不由得有些困惑。
聽見他的聲音,安室透才終於像是回過神,神色恢複到和平時一樣的狀態,但在某個瞬間,他下意識避開了來自羽柴尋的目光。
“我來送文件。”
“嗯,謝謝,”羽柴尋接過安室透遞過來的文件袋,“不過你不用每次都幫我做這些,我的助理會去拿的,而且你最近很忙吧。”
“隻是順路而已,”安室透說道,“而且之前的事情也差不多結束了。”
接下來他們又隨意聊了幾句工作上的事,羽柴尋也借著這個機會從位置上站起來活動一下身體,順便分彆給自己和安室透都泡了杯咖啡。
把杯子遞過去的時候,羽柴尋無意地碰到了對方的指尖,而下一秒,安室透就快速收回了手,儘管很快就裝作若無其事地把和這個小插曲帶過去,但羽柴尋還是注意到了安室透的異樣。
這是今天的第二次。
如果不提自己上次和安室透地下競技場的那件事,這應該是羽柴尋出院以來和安室透第一次見麵,而眼下這些雖然隻是一點微小的細節,但安室透對他的態度確實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
羽柴尋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薩萊特的身份暴露了,但他很快又自己把這個猜測推翻了,理由很簡單,如果是那樣,緊張的就不該是安室透,而是他自己了。
但除了這件事以外,這段時間還發生過什麼事嗎?
隻是還沒等羽柴尋去回憶這段時間發生的其他事,安室透在心底糾結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口問道:“……也許有點冒犯,但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當然,”羽柴尋訝異了一下,然後問道,“你想問什麼?”
其實不該問的,安室透的理智很清楚這一點,他需要的情報完全可以通過後期調查,在諸伏景光已經查到那家孤兒院的前提下,想做到這些事並不難。
——所以他為什麼一定要問羽柴尋?
“因為之前聽朗姆提起,所以我有些好奇。”
——為什麼他一定要聽羽柴尋親口說出的答案?
“你從小就生活在組織嗎?”
羽柴尋微愣,而後心中了然。
原來是這件事。
“不是,”羽柴尋語氣坦然,“我是孤兒院長大的。”
這沒什麼好掩飾的,更何況諸伏景光都已經查到那裡了,不如說,羽柴尋其實更意外安室透會直接來問。
明明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既然是朗姆說的,那他應該跟你提了我以前的事吧,”羽柴尋很自然地順著安室透的話往下說,“怎麼說呢,其實是個挺無聊的故事。”
安室透手指收緊,目光複雜地看著他:“那他說你曾經是試……”
“試藥人,”羽柴尋遠比安室透想象中地還要更平靜地說出了這幾個字,“你是想說這個嗎?”
安室透幾乎難以理解地看著羽柴尋,不知道他為什麼可以這麼平靜地把這件事說出來。
但這確實是羽柴尋最真實的反應,演戲當然是需要參照物的,尤其是情緒的變化,羽柴尋很輕鬆就可以參照彆人對一件事的情緒反應來模擬自己在每個時刻需要的情緒。
隻是對於那些他真實參與過且沒有任何參照物可用的事情,羽柴尋能參考的自然也隻有自己。
從那對外國人夫婦提出要收養他的時候,羽柴尋就知道自己之後可能會經曆什麼。
——那沒什麼難猜的,那對夫婦肉眼可見是在演戲,況且天上從來不會掉餡餅。
考慮到他當時本來就活不長,那在羽柴尋看來其實還是個機會。
就算是真的死了,也隻能說他運氣不好。
人本來就不能指望事事都順心。
羽柴尋一直知道自己真實的性格很不討喜,也知道大部分領養人喜歡的孩子是什麼樣子,基本上所有出現在孤兒院的領養人,羽柴尋都能判斷出他們最後會帶走誰,又或者誰都不帶走。
隻有一對夫婦例外。
那是對很奇怪的夫婦,羽柴尋一開始很難理解對方執著選擇自己的理由,直到後來,他才隱約意識到對方大約是出於同情和憐惜。
就像是現在的安室透一樣。
“安室君,”而羽柴尋就和很久以前一樣很難理解,語氣困惑,“你同情我嗎?”
安室透倏地抬眼看他。
“其實你也沒必要在意,”羽柴尋想了想說道,“那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且真要說起來,我也算是因此被救了一命吧。”
這是事實,如果按照羽柴尋最初的身體狀況,他其實根本活不到現在這個年紀。
而且他們明明是敵人。
他們之間的立場並不會因為他的過去就有所改變。
羽柴尋也不希望安室透因此對自己抱有什麼奇怪的感情。
感情是很麻煩的東西,演戲的時候怎麼樣誇張都可以,但一旦涉及到了真實,那還是互相利用的關係比較讓人安心。
也足夠穩定。
“安室君,一直說這些也挺沒意思的,”羽柴尋朝他笑了一下,“況且咖啡要涼了,你不喝嗎?”
安室透一直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在想自己問羽柴尋這些問題究竟是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
絕不是羽柴尋現在的回答。
不是“沒必要在意”,也不是“那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想羽柴尋表現出身不由己,想他說自己當時也是被迫留在組織,隻要羽柴尋這樣說——
安室透忽地僵住。
——隻要他那樣說,自己就可以把他帶走。
卻並不是出於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