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暖有了身孕, 幾乎是被眾星拱月般小心翼翼對待了, 就連前頭還在招待男賓們吃酒閒聊的忠國公,亦放下手中的社交來了正院裡。
忠國公這個爹罷,確實有些一言難儘。
說他不合格,實則他也沒什麼過錯, 在外頭無甚風流韻事, 自家內宅也乾淨得很,守了南華郡主一輩子,兒女緣單薄, 女兒身子羸弱多病, 兒子年少被嶽父留在西南, 更不留在府裡頭, 直到長成青年才歸了家。
這些他都不曾抱怨。到底無論是他不得誌也好, 被皇帝乾晾著, 家族人丁單薄也罷, 都歸功於他娶了南華郡主, 這位西南王的獨女。
然而,事實上忠國公的確並不怨懟,起碼明麵上一直對南華郡主百依百順,雖則嘴巴碎意見一大堆,心眼有時芝麻大點, 但其實是個沒什麼壞心的人, 成日守著詩詞書畫就很滿足。
然而,女兒有孕這件事, 確確實實給她帶來極大的驚喜。
鬱暖沒懷孕的時候,忠國公壓根不記得有這茬。
但當她有了身孕,忠國公所表現出的喜悅,卻比南華郡主更流露在外,一張醉醺醺通通紅的老臉直笑得合不攏嘴,儘管還是嘴巴上不軟和,但任誰都瞧得出他滿心的愉悅。
待反應過來時,南華郡主拿手背推他,皺著眉道:“你倒是說說話,我方同女婿說了,到時給孩子起名,還要你擬名參照呢。”
這孩子,即便不是姓鬱的,但也算是家族第三代,自然要各樣仔細著來。可以說,即便鬱成朗後頭再生個大胖孫子,也未必比得他妹妹的孩子這般備受期待。
忠國公可是十多年沒抱過自家的小孩了,他年輕時愛風流,雖則被南華郡主管得老實,但兒女的成長他並沒有多加參與,一心覺得大男人家,成日抱著孩子哄算個甚孬樣兒?
導致的結果就是,兒子閨女長大以後和他不怎麼親。
但外孫外孫女不一樣,可以從小培養感情嘛。
而且,夫人說了,名字還能讓他起了作參照。
嗬嗬,參照。
那必須是他親自起名,還用說?
說實在的,女婿怎麼看都會對阿暖百依百順,到底女婿沒地位沒權勢,叫嶽父起個名怎麼了?不僅起名,還要得寸進尺日日照看乖外孫,哼。
然而這種喜悅與得意,並沒有持續太久。
晚上客人散了,一家人坐在花廳裡頭用膳,忠國公吃著小酒,美滋滋正同女兒噓寒問暖增進感情呢,鬱暖隻笑著應付,其實腦袋裡纏著毛線球,雜亂無章的空白著。
鬱暖她夫君從落座開始就沒說話,倒不是忠國公府對女婿有偏見,刻意冷落他。
陛下全程不置一詞,隻因他不認為忠國公的話有任何意義,長篇大論沒重點可言,還喜滋滋一臉得意。
和他寫的奏章如出一轍。
戚寒時漫不經心聽著,給小嬌妻夾了一筷芹菜。不逼著她吃,小姑娘就一臉茫然,裝作沒看見,埋著頭無辜得很。
忠國公正說著以後給外孫開蒙的事體,想禮貌性問問女婿意見,瞥眼卻冷不丁看見,女婿給女兒夾菜的手上,戴的那一枚白玉雕龍紋的扳指。
白玉質地光潤細膩,龍紋走鋒淩厲,雕線流暢利落,合在一起相中和,便多了沉穩內斂的冷銳之感。雖則用料簡單不花哨,但無論是玉籽還是雕刻刀工,皆是世間罕有。
說白了,就是不太可能有贗品。
就算是贗品,那都世間難尋。
忠國公一激靈,刷一下便醒了酒,盯著女婿的手發愣,兩根手指還吊著斟酒的銀質鏤鈴蘭花酒壺,麵色呆呆卻恍若不知了。
南華郡主是不懂得這些,她雖貴為郡主,但不該她見的人卻從沒見過。
一巴掌脆響,郡主利落拍在忠國公手臂處,看著丈夫微笑道:“喲,這是怎麼了?女婿的手有什麼好看的?好看嗎?嗯?你要不多看看?我看你發甚魔怔了罷!阿暖有孕,可不是你有孕。甭給老娘瘋瘋癲癲嚇著我們乖暖!”
南華郡主有一特點,說話溫和婉轉,但是對著家人,特彆是忠國公,那就本性畢露。現下自家人用膳,自然並不太拘束著,語氣溫和,說的話充滿諷意。
忠國公難得沒搭理她,隻愣愣呢喃道:“極好。”他說的是扳指。
南華郡主:“…………”
鬱暖艱難吞咽著芹菜,捂著胸口想乾嘔,聞言頓時有些無言以對,紅著眼角瞥了眼陛下的手。
的確很好看,修長而骨節分明,指緣乾淨利落,一看就是握劍下棋的手。
想蹭。想舔。
呸!
不要亂想了呀阿暖!
你在想什麼呀阿暖!
鬱暖又麵無表情,捂著帕子抖抖索索乾嘔,得到陛下的慢撫背脊一枚。
卻聽忠國公又開口,對著他女婿道:“你這扳指……哪兒得來的?”
這語氣全然並不趾高氣揚,也沒了之前的得意勁兒,但也沒什麼低聲下氣的,就是充滿著疑惑和不解……以及一絲絲的惶恐。
戚寒時親自給鬱暖盛湯,把小碗端到她麵前安置好,微笑對嶽父隨意道:“大約十多年前。”
啊,十多年前嗎?
如果老臣沒記錯的話,那差不多算算日子……
是天子少年登基的時候吧?!
一旁的鬱成朗默默低頭,並不說話,偷偷用眼神暗示父親。您老可少說點罷,就當兒子求您了。
忠國公渾然不覺。
他全然懷疑,女婿和陛下難道有甚關係?
在南華郡主威脅的目光下,忠國公又老老實實埋頭用膳,隻是腦子一直在飛速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