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暖並未在西南的王都呆太久。
因為身體的原因, 她並不適合在西南待產, 更遑論之後還要坐月子,這樣極端的天氣,對於她而言實在無法忍耐。
再者……沒人知曉她的孩子是什麼樣的,若是隨了娘親, 天生體弱, 那麼也得有個氣候好些的地兒安置。
鬱曖自己對於孩子,實在沒有更多的期許,或許隻希望他能健康便是, 更多的也不曉得了。
西南王倒是給這個孩子準備了許多物件, 大多是兵器類的, 從長刀到寶劍, 九節鞭或是狼I牙棒, 西南王表示, 經驗之談, 兵器總有不趁手的, 換換才知道最喜歡哪樣,你彆客氣,都收下。隔壁王麻子家閨女滿月得了數百件兵器,這算甚呐?
鬱暖:“”仿佛西南人都覺得習武是最好的出路啊。
如果是個小閨女,成日舞刀弄劍的會不會有點奇怪?
她在西南呆了近半月, 西南王隻說要為她準備隨行的路引和各樣物件, 借此機會,鬱暖便跟著西南王去了那個傳聞中的牡丹園, 她甚至住在南華郡主少女時代的閨房裡。
西南王常年與軍隊駐紮在天聞山腳下,也隻壽宴時才會回府一趟。
而鬱暖的到來,卻使得他回府的時候增多不少,難得也有卸甲便服的時候,隻怕甲胄的寒光和血腥味太重,嚇著他的小外孫女。
鬱暖隨他遊遍整個王府,從魚池到假山,再至中間的小湖泊,她奇異的發現,到處都有南華郡主留下的痕跡。而閨房裡的擺件,更是聽聞自南華郡主出嫁來,從未改變過。
西南王談起這些,眼角的細紋總是微微翹起,那是真情流露時才有的,淺淡的,帶著對往昔歲月的懷念和惆悵的笑容。
“你母親那時,就是個女小子。”
“外公把這她的手,教會她使九節鞭,她不會書畫,不愛寫字,隻好武功,在烈陽底下紮馬步,曬得滿頭大汗,比打了十年仗的男人都能吃苦。她甚至偷騎馬隨本王去軍營裡,親手殺了好些從天聞另一頭流竄來的韃子。有人笑她到時未免嫁不出去,那些舞文弄墨的,皆喜歡柔性的女子……”
“她就賭氣啐道,她往後的丈夫,如果是個白麵弱雞,憑什麼配娶她?那種癟三給她提鞭都不配!”
西南王說著,又像是蒼老了十歲,歎息一聲沒有再說話了。
明珠那時還很小,愛著紅衣,騎烈馬,比男人都強硬,比太陽熾熱灼人,還不是,被逼遠嫁時的愁苦驚愕模樣。
鬱暖坐在陰影裡,托著雪白的腮,琥珀色的眼睛彎彎,含著點點笑意,對上老人同樣色澤的眼睛,照在陽光下的手,一點點不自覺擰起。
即便她什麼都不記得了,甚至覺得自己剛來書中幾日,卻仿佛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原本的那個鬱暖。為什麼這麼熟練啊?
聽到南華郡主不肯嫁弱雞書生,她甚至覺得很好笑?
西南王每趟都要來鬱暖這兒坐一會兒,知曉她愛吃,便總給她帶來許多西南特色的小吃,隻是靜靜坐在那兒看著,並不打擾她。
而好幾趟,都遇見蘇老大夫給她切脈,西南王便流露出沉凝複雜的神色。
其實鬱暖並不曉得,鬱成朗那日給西南王說了些甚麼,導致西南王每趟聽到關於她肚子裡孩子的事體,總是流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神情。
對此鬱成朗也並沒有解釋,隻是在私下時,對鬱暖露出一種歉疚的神色。
在鬱暖的好奇問詢之下,鬱成朗才尷尬道:“我告訴外祖父,你給陛下戴了綠頭巾,陛下雷霆大怒,處置了奸夫,你也陛下私下處置流放,我來西南便是為了偷偷找你,叫你少吃點苦頭……”
“你不要生氣,這立場不同,你的身份太過特殊,為防有心之人做文章,咱們不能沒有防範哥不是故意蒙騙外祖父。”
算起來,還真是莫名說得通呢。
聽說皇後久病,數月前的大典都沒露過麵,然後鬱暖又這般出現在西南,仿佛強行生硬解釋也說得通,不然實在無人能解釋個中緣由。
也不知西南王到底信了沒……
鬱暖麵色呆滯:“…………”
鬱成朗安慰她:“這並不是事實啊,我們乖暖很好的。”
鬱成朗還留在西南,並未回到長安,他過幾日要護送她去清河以南,在那兒把鬱暖送上去江南的船,再通過瓊嶺關回長安。
隻有妹妹孤身一人,鬱成朗也不放心。
這幾日,鬱暖也並沒有再見到那日指她的人,她知道,那人應當是西南的世子,然而,聽鬱成朗說,那位世子甚至被勒令思過。
作為看過原著的人,鬱暖覺得世子並不正常,甚至十分危險。原著中,西南王的死,便與他有直接的關係。
自然原著中西南王是病死的,那並不是任何人下的手。事實上,西南王已至遲暮,強弩之末罷了,真的與朝廷對上並沒有多少好處,隻會耗儘自己的精氣神枯竭而死。
西南王的死因不止是得病,還是因為在重病中被人所謀害,導致了直接中毒而亡。
雖然對外公布的是得病,但皇帝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對於這件事,鬱暖記得很深刻,因為麵對多年宿敵燕宿雲之死,乾寧帝隻是淡淡一笑,將密信焚燒殆儘,從此略過不提,亦沒有過多嘲諷和評價。
他繼續著手準備開拓下一步的版圖,和進一步鞏固西南的兵權,並將這塊土地的價值和優勢利用最大化,從而慢慢向喀舍爾伸出獠牙。
乾寧帝的態度不可謂不隨意,仿佛西南王的死隻是微不足道的事,也不值得哪怕半分的喜悅和鬆懈。
鬱暖覺得男主很冷情可怖,但同時,也有些擔憂西南王。
這樣的感情,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從靈魂深處發散出的坦然,包括她對鬱成朗的親近,還有很多很多的期許和惶惑,複雜到難以言明。
於是鬱暖踟躕一下,仍是對西南王道:“請您一定,要小心世子。”
鬱暖抬起眼睛,對老人笑了笑,柔和道:“隻是一個提醒,是我微不足道的直覺。”
如果是旁人,西南王一定不會在意。
但若是鬱暖,即便他不相信,也會放在心裡。
老人乾燥溫暖的大手,輕撫撫鬱暖的頭頂,又拍拍她的肩膀,慈和道:“外祖父記住了。”
他沒有說更多,也不會提更多。
隔日清晨,鬱暖出發之前,才發現西南王預備帶著兵準備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