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從她的語氣裡能斷定,她不是什麼也不曉得。
隻是,她自己也神智無知的,明晰些甚麼,卻也有大片空白茫然需要填補,即便如此尚且悠哉悠哉,懶得尋摸了。
鬱暖見他沉默,便抿了唇瓣道:“而且,講道理說,我也不喜歡住在寺廟裡,我可喜歡我的牡丹園了,廟裡甚麼也沒有,檀香味我亦不喜歡。”
他緩慢低沉道:“這莊子,本就是留給你待產的。”
鬱暖糾正他,笑眯眯道:“是我賣棺材的夫君準備的,和您甚麼乾係啦?”
他嗯一聲,並不再理會她的裝傻,一提到這種無聊幼稚的事體,她便止不住的愛說,話匣子一打開就跟泄了洪似的,堵不如疏。
就著賣棺材這回事,她能延伸一長串,閉著眼嘰嘰喳喳胡說。
改天他在她口中,成了天街噴火雜耍的也不稀奇,聽的人著實頭疼的很。
隻鬱暖身孕懷的辛苦,又是雙胎,雖在男人看來仍是輕盈的,但她自己便覺得腰要被肚裡的小破孩累斷了,原本就脆弱的身子更是乏力,也隻嘴巴能嘰嘰咕咕亂講話解解乏了。
好在他也並不當回事。
鬱暖見他溫淡不語,便有些驚悚的捂住臉頰,默默閉上嘴。
她認為,戚皇這脾氣好的簡直不正常。
原著裡,仿佛也隻有到中年時期,他的性格才慢慢轉化為溫和儒雅型的,這個年紀不至於吧?提前更年期了?
有點可怕。
不在沉默中消亡,便在沉默中逐漸變態。
……她覺得抱著自己的男人屬於後者。
鬱暖認真端詳著他的神情,而他與她的杏眼對視,垂眸在她額前一吻,卻被鬱暖香軟的手心抵著下頜,用力推開了。
男人笑了笑,倒也不在意。
她就像一隻被嬌慣的貓咪似的,成日要梳毛要喂食,要摸抱抱,要陪她玩要溫柔,但不能隨意親她。
一親便拿肉墊抵著主人的下巴,威脅的喵喵叫,仿佛她當真特彆凶似的。
鬱暖扭了扭身子,其實她覺得有人抱著走路也很好,因為懷著孩子走路太累了。
可理智上她打定主意,不想走進他的圈套,即便再溫柔那也不成的。
然而她糾結著,思考著,他卻一把將她放下了。
鬱暖懵懵捧著肚子,仰頭看他,琥珀色的杏眼睜大了,卻被男人揉了揉額頭,他寬和微笑道:“不喜歡廟裡,就歸去罷。”
鬱暖瞪著他,又看著外頭綿延的山路,弱弱道:“我走不動。”
即便沒幾步路,她也不大想走,骨頭懶酥了。
她夫君替她把發絲掛在耳後,在她耳邊淡靜低沉道:“阿暖,走不動,你要怎麼與朕說?”
鬱暖拍開他的手,綿軟微笑道:“不說。”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了解他,但她就是知道——他說的每句話都不那麼片麵,都含著噬骨的深意。
她記不起很多事情,但她總覺得,這個男人或許以前也喜歡逼她服軟。
儘管每次開口,她或許都不那麼真心,在顫栗無措中口是心非。
但說的多了,求的多了,那也成了真的。說了一千次一萬次,便真的成了任他擺布的傀儡。
即便那是濃烈深邃的情感,也不可以這樣。
於是鬱暖真的被周來運家的帶回去了。
往回走的山路都沒有轎子,她隻能捧著肚子,小心翼翼扶著周來運家的挪動。
她走了半天,其實也隻走了幾十個台階,即便往下走力道不那麼費力,仍是忍不住喘息的。
可她很有可能,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怎麼能連這幾個台階都走不下呢?往後她的寶寶要怎麼看娘親?
雨後的山間有點泥土的腥味,鮮嫩的樹葉泡過雨水,落在她腳邊時濃綠滴翠,鳥兒顫顫巍巍站在枝頭嘰喳,微風慢拂過一切舒緩揉慢了時間的流速。鬱暖很認真的皺著眉,小腿肚都顫著,隻周來運家的穩穩扶著她,即便腳底踏過一片潮濕的青苔,她仍是穩當當的。
她吸半口氣,心裡仍有半口懸著落不下。
說不清甚麼感覺,癢癢的,又恨又酥麻激動。
於是鬱暖還是順從己心。
發絲垂落於肩胛絲絲的癢,她潔白修長的脖頸微側,小心翼翼,又悄咪咪往山的上頭瞧著。
清風拂過,萬籟俱寂,山巔有一襲灰色廣袖,修長儒雅的身影,似寒冬裡的雪鬆久而默然的立著。俯視和仰望的距離,她瞧不清男人的模樣,而男人指尖不緊不慢的撚著佛珠,明黃的穗子垂落下,於風中懸動。
他一直在看著她。
她記得,仿佛原著有個卑微的女人,曾以這樣仰慕的口吻描述他:陛下是冰封萬裡的至高雪山,藏在寒涼靄靄的雲霧裡難以捉摸那座山峰,亦是,我心向的方向,卻終年不可至。
飄渺散漫,難以折服,卻惹人心癢——仿佛永遠不會有,為一人真正化為繞指柔的某日。
鬱暖鼓著雪白的腮幫子對他吐舌,又扶著肚子,善意的微笑起來。
她慢慢轉過頭,唇角輕輕彎起,纖軟的手掌撫著肚子,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與風兒纏綿遊蕩,跳躍而明快:“我都走累了,你們死鬼爹爹又哪兒去了?”
“我都找不到他。”
她看著碧藍的遠空,輕聲自言:“那他是不是,也找了我很久呢?”
鬱暖扶著身旁仆從的手,不肯回頭,語氣卻柔和軟綿道:“沒差幾步了,我們趕緊的,今兒個我想親手給我的牡丹鬆土修枝了。她們沒了我可不成。”
她扶著肚子,纖細的身影慢慢往下走,聲音嫻靜隨和,像是一泓溫水漫漫流於心間,聽上去使人舒服極了。
山頂佛門前,男人看著她晃悠悠走遠,直到隱沒於視野的儘頭。
他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的撚到最後一顆,深黑古樸的佛珠霎時寸寸斷裂,一粒粒斷線墜落於地,滾入草叢裡。
他抬眸,眼中是寂寂平淡的模樣,唇角的笑意帶了些幽暗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