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她懷裡的是哥哥,有時是妹妹,而皇帝總是表現的很溫柔,像個嫻熟的老父親,更會與她一道哄孩子入睡。
兩個孩子在他懷裡又特彆乖巧。鬱暖抱著時還會哦哦兩聲,時不時也要扁嘴哭,要喂些奶糊糊吃,不然就哼哼唧唧不開心。
輪到陛下,卻都閉眼睡著了。
鬱暖分不清這到底是甚麼原因了。
這是喜歡爹,還是分辨出爹爹很嚇人?
明明爹爹這麼溫柔啊,真的這麼可怕麼?
那應該是喜歡爹爹,才睡著的罷。
值得一提的是,雖有些早產,但孩子們仍在半月後睜開了眼。哥哥的眼睛更像鬱暖一些,在百日的陽光下是泛棕的琥珀色,鬱暖有些能夠想象,這孩子長大後是甚麼俊美模樣了。
而妹妹的眼睛是純然的黑,和陛下卻更相似一些。她比哥哥要體弱很多,腸胃也不怎麼好,但卻很愛笑,一逗她便咯咯的笑。陛下抱妹妹的次數,也比抱哥哥要多些。
隔幾日,皇帝帶著鬱暖出去遊湖了,因為她坐月子為期已滿。
聽上去像是被關進去了,但事實上鬱暖也是這麼認為的,頭一個月甚至沒法下地,那簡直是她最煎熬的時候了,又沒法痛痛快快的洗個澡,就連吃食都很清淡沒味,夜裡還因為傷痛睡不著,一睡著便要做噩夢。
彼時已至秋日,最鄰近的湖泊是清河流域的新月湖,半半一圈將整座餘姚山同外頭隱隱隔絕開來,先出獨峰矗立之感,而附近居住的大都是江南的富戶。
這地兒雖不是整座豐都最繁華的地方,卻是最寧靜適合休養的地兒,故而即便是陛下即位推出新政,但老一輩留下的祖產卻仍不能收回,便還是有些積富之家尚有餘地。
鬱暖自己不曉得,事實上這也是她頭一次露於外人的視野中。
陛下這趟下巡,並沒有甚麼人聽說帶了皇後,但皇後卻在江南,又生了皇子和公主,卻也能夠想象並理解。畢竟比起長安乾燥的氣候,江南是個休養的好地方。
皇帝不曾邀群臣同乘,隻帶了鬱暖一個人,而臣屬的船卻在很後頭遙遙跟著,最多隻能遙遙看見前頭的一點剪影,也瞧不見傳聞中那位病弱的皇後長甚麼樣。
他們乘了畫舫漸至湖心,鬱暖便在室內裹著袍子,趴在窗棱上好奇的看著外頭的風景。
自從生了孩子,她不但心脈處時時疼痛,也比原先容易受寒了。
並不是說她原本體質就很好,隻是現下狀態更不如前,但卻沒有出現嗜睡頭疼的情況,而周來運家的也時常問詢這兩點,使得鬱暖有些迷惑。
她猜測,或許和從前有關係,但這兩日除了偶爾做噩夢,她卻不記得從前發生了甚麼。
於是也並不很在意。
秋時湖麵上飄零著兩三邊緣泛黃的紅葉,若是臨近岸頭,應當會瞧見成片火紅的湖水,間隙倒影著碧藍的天際,色塊融合瀲灩,而湖心卻明淨而冰冷,由於皇帝的來到浩渺而並無人煙。鬱暖坐在那兒,看著外頭的男人,卻獨得兩三分的寧靜。
他坐在船邊垂釣,一身樸素的灰色廣袖,隻餘給她寬闊的脊背,過了一會子,魚鉤微微抖著,於是男人便行雲流水的收杆,她在畫舫內也能瞧見那是好大一尾鮮美的魚,彈跳著濺起漣漣清水。
但他隻是放在竹簍裡,又把先頭調到的魚一起重新放入湖水裡,遙遙見它們甩尾濺起朵朵水花,跐溜遊走了。
鬱暖本來饞的要流哈喇子,現下見他放了,又迷惑托腮。
他才不是甚麼善人,但卻會把魚兒給放了,這是甚麼章程?
一邊的周來運家的給她熱了糕點,在她耳邊輕聲解釋道:“聽聞,上月您還在月子裡時,陛下以貪汙欺君的罪名,把江南總督砍了頭,但顧念總督治河有功,又將他的屍首沉入湖裡,和新月湖的魚兒淤泥作伴去了。”
新月湖算是豐都的母親河,這邏輯沒錯,但聽上去有點惡心。
而且可能人家並不很感激您啊?
鬱暖有些無語。
她始終覺得,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或許能輕易看懂她在想什麼,但鬱暖卻理解不了他強大可怕的邏輯。
這種感覺在看書的時候也有,但真正和他在一起後,還是愈發明顯了。
很快,他便走了進來,在慢慢擦了手,把裹成一團的鬱暖抱在懷裡,抵著她的額頭感受一下溫度,又與她道:“再過兩日要啟程回長安,暖寶兒有甚喜歡的可早命人添置。”
鬱暖對上他的眼睛,又把下巴擱在他肩上,輕聲道:“我不想去,可以麼?”
她說:“我喜歡江南的天氣,這幾天我一直在做夢,夢裡仿佛得到某種暗示,若我去了長安,便再也不會開心了,陛下。”
她說著又無意識的撫上自己的心口,慢慢歎氣。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甚麼心境,但長安給她的感覺並不算好,隱隱是厄運和牢籠的象征。
鬱暖隻是想要理順心情,更並不打算一輩子住在江南。
皇帝捉住她的手,捏在掌心輕捏,任由鬱暖勾住他的脖頸。
他直視女人漂亮的眼睛,像個極富閱曆的長輩,溫和耐性道:“當然,隻要阿暖歡喜。”
他的嗓音低沉而帶著笑意,卻讓鬱暖脊背更僵,泛著涔涔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