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邃的黑眸在夜月下,充滿難言的陰沉和幽暗,似是渴極了終於得到甘霖的惡鬼。
鬱暖嚇得汗毛豎起,捂著胸口咳嗽起來,霎時間耳邊風聲簌簌,她睜開眼時眼前已是熟悉的帷帳,而她自己正靠在皇帝的懷裡,麵色煞白而冰冷。
她不曉得到底發生了甚麼,夢境裡的事體格外真實,仿佛是預言,又似乎並非如此。
他拍著鬱暖的脊背,柔聲問道:“阿暖怎麼了,嗯?”
鬱暖糯糯道:“……我,沒怎麼,隻是做了個噩夢。”
她纖白的手指繃緊泛白,拽著他的衣襟怔然不言。
他緩緩道:“我們阿暖夢裡的長安,是甚麼樣的?”
鬱暖在他耳邊,頓了頓,才輕聲道:“很好很好。”
“有你,也有我們的孩子。而我一輩子都陪在你身邊,從未再離開。”
她說著,把腦袋埋在男人懷裡,露出一個柔柔的笑:“你很歡喜,我也很歡喜呢。”
鬱暖又輕聲和他說道:“隻是長安沒有江南氣候好,我身子又不適意,故而一輩子都沒能再長途跋涉去江南瞧一瞧了,是有些遺憾。”
鬱暖輕柔歎惋起來:“夢裡的事體,也做不得真,或許夢境和現實相反呢。我下半生未必那麼愉悅,可能還能歸來江南罷。”
她甚少說那麼多話。
皇帝慢慢笑了笑。
他順著她的話語道:“不急,朕的阿暖喜歡這兒,便多呆一會兒。”
他說完,便抱著鬱暖合眸,像是很快入眠了。
而她睜著眼胸口略微起伏,眼睫在麵容上打下一點陰影,始終難以再安眠。
最終,鬱暖仍是決定,要過一段時日再回長安。因為她從本心都開始排斥回長安這件事,一想到要歸去,便總是睡不著,也難以安心,早上起來容顏憔悴,眼底帶了些青黑。
她同他說起自己打算的時候,皇帝正在擦拭六合,他修長乾淨的指節握著布料,一下下極有規律,沒有分毫偏差。
他把劍熔了,又重新鑄了把全然一樣的,也不知是甚麼意思。但他現下每日晨起練劍時,都會將六合帶在身邊。
鬱暖今日起得很早,裹著兔毛兜帽站在樹下,又戴著兔毛手套捧著暖和的手爐,剛到秋日,她便這樣受不住。
鬱暖輕聲對他說道:“我想著,還是在豐都多呆一會子,過些日子便回長安去。”
他把劍勢收回,麵色溫涼淡靜,緩緩以布巾擦拭劍刃,慢慢道:“襯憑你。”
鬱暖抬頭看他,通過六合劍刃的倒影,寒芒冷冽刺眼,而她似乎隱約看到男人眼中隱晦的幽暗,帶著慢條斯理的意味。
可是,和他少年時的銳利和目空一切不同,他麵上卻有些微淡靜和緩的笑意。
鬱暖頓時覺得自己精神有問題了,於是耷拉著尾巴坐在一邊,有些好奇的看著六合劍。
她一時興起,對他托腮道:“這把劍看上去好不一樣,劍柄比我見過的都要長,您能借我瞧瞧麼?”
他看了她一眼,溫和道:“女人不該觸碰這些。”
拒絕的溫柔,卻果斷到不留餘地。
鬱暖想起他之前說的話,仿佛她從前便是拿著六合自刎的,於是也有些悻悻然。
她又在心裡添上一句:不否認他是個直男癌的可能性。
當然,再是直男癌,也是個有涵養高智商的紳士直男癌,那可難對付多了。
鬱暖撇撇嘴,又慢吞吞抱著手爐走了,她想看看兒子去。
從前覺得閨女好,可臨了了,又舍不得兒子。
她認為自己的夢境是憂思過甚的緣故,但有時近鄉情怯,精神狀態最近也不好,還是一個人思索調整一下再回長安。
為了兒子,她也不能耽擱太久。
鬱暖走後,她身後的樹旁起了寒風。
紅黃相間的樹葉簌簌抖動,一點點交織著垂落,劍刃被強韌可怖的力道直接嵌入青磚間,裂縫絲絲皸開,男人修長冰涼的手又將劍悠悠拔起,行雲流水般套入劍鞘,看著她離去的方向溫柔笑了笑。
鬱暖去了屋裡,兩個孩子正熟睡著。她看了看女兒,又給兒子掖了掖被角,輕吻了小孩柔嫩潔白的麵頰。
兒子似乎醒了,喉嚨裡哼哧哼哧像隻小豬,睜開了琥珀色的眼睛,懵懂而純潔,好奇的滴溜溜瞧她,又伸手去啊啊夠鬱暖垂落的發絲,奶音稚嫩。
由於沒有長奶牙,哈喇子都流下來,小寶寶不哭不鬨,就是瞧著母親咯咯笑。
鬱暖怕他吵醒阿花妹妹,於是抱著哥哥出門,在外間嫻熟的把他抱在懷裡,慢慢柔緩的拍著背,輕輕歎氣。
鬱暖掂著哥哥在懷裡,他咯咯直笑,哈喇子流在圍兜兜上,而他娘親則小聲道:“娘親很快便來尋你的。你不要難過,你和阿花妹妹娘親都喜歡。”
她垂眸擰眉,不情不願添了一句:“還要聽父皇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