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暖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呆, 由於她的心結未消除而忽然歸來, 便多少有些無措疏離。
她隻是垂下眼睫, 用很輕的聲音道:“陛下, 我回來了。”
她曉得,陛下一定聽得見。
禮樂聲似流水, 涓涓淌於心間,皇帝沒有看她,修長的手指握著酒樽,緩緩啜一口。
男人的輪廓峻挺,在鬱暖的角度來看,卻有些冷漠清寂,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也不曉得他聽進去沒有。
鬱暖咬著唇,輕聲道:“我母親病了,您能請個好些的大夫……給她瞧瞧麼?”
仿佛自己很多事都處理的很不好,辜負了他, 也讓他失望了。
鬱暖輕聲道:“我錯了……您饒了我罷。”她的語氣裡有些茫然和委屈。
鬱暖忽然想起他這幾個月的書信, 甚至懷疑他是故意沒有及時回的。
她吊著皇帝,他也用一樣的手段吊著她,甚至更殘酷,更有耐性。她揪心的心癢和無奈,也不曉得是誰在折磨誰了。
他們這頭在說話, 下麵臨近的幾個大臣卻有些麵麵相覷。
誰也不是不識數的人, 這婢女扯著陛下說話,雖沒人聽得清她說的甚麼, 但陛下雖不搭理,卻也沒有不耐或是發怒。
那就足矣說明問題。
皇帝把酒樽推給她,示意鬱暖再斟酒,一來二去兩三回,他隻是聽著鬱暖軟軟的與他講話,漫不經心,又不置一詞。
因為她一句都沒說到重點。
舞女的水袖翩翩,裙擺旋轉至禦前,不敢大膽無禮,眸光卻含蓄而勾人,長睫微閉,舞女又一個旋身,絲鍛如光球隱隱裹住了優美的身段。
舞女眼神含了水光,盈盈欲滴,他仍是一般姿勢,漫不經心笑了笑,推了酒樽給鬱暖。
鬱暖深吸一口氣,又給他倒了小半,眼尾泛了紅,麵色更蒼白幾分。
皇帝仍是不看她,卻以酒樽扣兩記桌案,一旁的大太監高德海會意,歌舞瞬時間便戛然而止。
那舞女驚訝一瞬,立即順從退至一旁,心跳惴惴。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卻不敢議論。
而鬱成朗坐在席間,因著品級隔得稍遠,卻是看見久違的妹妹阿暖站在一旁的,亭亭玉立,纖纖弱質,隻是鼻頭有點紅通通的,也不知又惹了甚麼事體。
陛下在上首起身,隨意低沉道:“眾愛卿且行且樂,朕先行一步。”
皇帝起身居高臨下看著鬱暖,而鬱暖剛想往後退隨著他出去,他卻扣住她的手,明黃的佛穗落在她手背上,酥麻而絲絲的癢。
男人不容置疑的,握著鬱暖微微掙紮的手腕,使她有些酸痛起來,長腿兩三步抓著女人出門,侍候的便都不敢再上前。
鬱暖還想說南華郡主的事體,隻開了個口道:“我母親……”
卻被皇帝打斷,嗓音漠然微嘲:“她沒病,隻是為了引你來長安。”
鬱暖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的道:“您,說的是真的?你們騙我?”
他笑了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朕不曾想過騙你,所以毫不隱瞞。若不是這件事,你還有多少年才會歸來?嗯?”
鬱暖被他問得有些無措,看著腳尖道:“我……不知道。”
明明是他騙人,可是鬱暖卻有些氣弱。
因為她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膽小鬼,在親近的人跟前耀武揚威的嬌縱,其實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武裝起來,敏感而多疑。
皇帝沒有質問她,冷淡陳述道:“太子會叫母後,卻實不懂母後是甚麼。”
“那麼,你是準備讓他何時見到母親?十歲,二十歲,娶妻生子時?”
他把鬱暖看的很準很透,語冷然微嘲,眸光幽暗審視。
鬱暖聽到兒子,便有些無言以對起來,手腕柔柔垂落在他指尖。
她不是不想見兒子,但有時想到立即回來。可心結纏繞勒緊了心扉,總使她忍不住退縮。在她的想法裡,那一定不會很晚的。
他卻垂眸看著她,抬起鬱暖的下頜,輕柔緩慢道:“阿暖,朕不是你的玩物,也不下賤,你懂麼?”
鬱暖低著麵容,輕聲道:“我……懂的。”
皇帝笑了笑,眼底陰鬱暗沉,沒有半分笑意。
他漫不經心道:“你不懂。”
鬱暖一把抱住他的窄腰,對他說道:“我錯了,您不要怪我好不好?”
他身上有冰寒清寂的雪鬆味,使她的聲線顫抖柔軟起來。
皇帝道:“阿暖,你一直明白,朕卻永不會責備你。”
“即便你當年拔劍自刎被救下,朕甚至不舍你委屈。”
鬱暖聽到那句“永不會怪你”,便眼眸泛了酸,她把臉埋進他懷裡,很輕很輕道:“我……我……”
他閉眼,輕輕順著鬱暖的長發,低沉道:“那日你消失了,朕找遍了整個長安城,沒有尋到你。”
秋日裡的晚風凜冽而澀骨,他在高樓上獨酌了一夜,告訴自己放棄找她,繼續當個勵精圖治的帝王,把這個女人遺忘了,從此心中不再有她。
可是丟下酒樽,他又日複一日尋找她的蹤跡,賤得叫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鬱暖的眼淚一點點流出來,在他的衣料上洇開,她也向他坦白:“陛下……我一直愛您,夢裡也要遇見您的,可我也怕您。”
“我總是做一個噩夢,夢裡您把我囚禁起來,我一輩子也不能看見外頭的世界,我真的很害怕……”
就像那個和尚說的,一切都因緣起,鬱暖不相信這些隻是巧合。
他是致命的毒I藥,誘惑著她一點點慢慢舔舐,卻分毫不敢痛飲入喉。
因為鬱暖一直知道,陛下這個人,他的思維和想法都極度冷硬病態,不敢,也不能以常理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