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無命把木匣闔上了蓋子, 收到軟榻底下。
雖然他擺著一副完全無所謂的表情, 但桑遠遠能夠感覺到他的心情很糟糕。
分明隻是輕輕摁著木盒, 但他的指節明顯發白, 額角也有青筋若隱若現, 肩膀不自覺地繃著,寬袍下能看出肩胛骨的形狀。
“那時候, 皇甫俊不在。他不會知道那珠子到底是什麼時候的東西。”他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桑遠遠放輕了呼吸,慢慢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嗯。我們會成功的。”
她發現他的體溫消失了,身體冷得像冰。
東州並不冷,此刻已是初夏,整個雲境就隻有雲州一處是天寒地凍的氣候。
幽無命自己嘀咕道:“像薑雁姬那種女人,殺掉自己的兒子, 不是很尋常的事麼, 反正, 皇甫渡自小養在皇甫俊的身邊, 和她又沒有感情的咯。她殺掉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 她會殺了他的,對吧, 一定會的對不對。”
他的目光變得空茫, 一對黑漆漆的眼睛仿佛深淵, 望不到底。
他緩緩轉動眼珠, 盯住了她。
“你說,薑雁姬是不是會殺皇甫渡?她對皇甫渡,沒有感情的對不對?她對自己的兒子,不會有感情的,是不是?”
聲音陰惻惻的,又輕又急,仿佛是從地獄中回蕩出來的,亡靈的追問。
桑遠遠輕輕撫著他的臉,道:“她會。她的心裡隻有權勢地位,若是殺了皇甫渡對她有好處,她一定會殺了他。”
幽無命僵硬地扯了幾下唇角,目光仍舊空空蕩蕩。
他的心跳很亂,時而快,時而停滯。他的額角再一次迸出了青筋,他的手指在痙攣顫抖,仿佛抑製不住殺氣,隨時會抬起手來,擰斷她的脖頸。
她貼近他,捧住他的臉,輕輕緩緩地親他的臉頰。
她溫柔地喚他:“幽無命,我們現在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完……你得給薑雁姬‘動機’,還有,如何獻這份禮,你計劃好了嗎?嗯?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啊,幽無命,快點醒來。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
他極慢地轉動黑眼珠,斜斜地落在她的臉上。
“是……”嗓音沙啞,“很重要的事,還沒做。”
他的身體重重前傾,將她抵在倚枕上。
如泄憤一般,狂風暴雨地親了下去。
許久,他緩緩撐起身體,暗沉的目光盯住了她的衣帶。
“想知道我最後的秘密麼?”他語聲蠱惑。
——想知道的話,拿你來換。
她抬眸看他,見他方才狂亂之下自己扯散了衣襟,敞著小半結實的胸膛,目光幽暗無比,緩緩喘著長氣,唇角勾起極為邪肆惑人的幅度。
她知道他的神智仍未從黑暗深淵中爬出來。那枚記靈珠畢竟已跟了他二十年,早已融為他仇恨本身的一部分,今日決定將它送出去,那種感受,不亞於生生從心臟上撕下一塊帶著傷口的血肉。
在對上皇甫俊與薑雁姬之前,她與他之間,還有硬仗要打。
她摟住他,輕輕嗅了嗅。
“聞我乾什麼。”他挑起她的下巴,壞壞地問道。
另一隻手已輕車熟路地去往他曾帶著芙蓉脂去過的地方。
“喜歡你的味道。”她輕柔地把臉頰倚向他,蹭了蹭,道,“我想久久地擁有你的味道和溫度,和你親密無間,放肆地傾訴心聲……”
幽無命呼吸驟急,瞳仁微縮,唇角不自覺地揚起,像是一頭收到了攻擊訊號,預備發起進攻的狼。
“好。”聲線徹底嘶啞。
大手乾脆利落地扯下了她的底襯。
她攥住他的衣領,眸中波光閃爍:“我會大聲叫你的名字,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告訴你你有多厲害。整個世間,就隻有你和我,心裡、眼裡,隻有彼此,最徹底的擁有,不要有任何人打擾……幽無命,你確定要在這裡嗎?就打算草草了事麼?”
她剛口說話的時候,他已迫不及待扔掉了自己的衣帶,手忙腳亂地扯開了自己的外袍與中衣,失控般向她靠近。她說到一半時,他的動作停住了,緩緩轉動著眼珠,盯住她那鮮花般的唇,喉結不住地滾動,眼底泛起了感興趣的期待之色。
待她說完,他那股衝上腦門的岩漿已冷卻了下來,薄唇微動,喃喃道:“這裡,不行。”
她揚起身,離他更近。
幽無命深吸一口氣,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鬆開她,逃到窗邊。
他的脊背在輕輕地顫動,耳朵尖通紅。
許久許久,他才調勻了氣息。
“小桑果!”他猛然回眸,瞪著她,唇角是無比凶狠的笑意,“你給我等著!”
她羞澀地衝著他笑。
幽無命有些頭暈,看著眼前這雙清澈純透的眼睛,他甚至有些懷疑方才聽到的那些大膽熱烈的話語,是不是自己發病時的幻覺。
他的小桑果,分明就是個透明的小果子,微帶一點青澀,那般美好靈動。他難以想象,讓她失控放肆地喊他的名字時,該是何等光景。恐怕當真是叫人死而無憾了。
他覺得自己仿佛走在萬丈懸索之上,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團暖融融的光。
那樣的光……他配嗎?
他彆開了頭,思忖片刻,道:“來,我教你雕木頭人。”
桑遠遠:“誒?”
他將她攏進了懷裡,環著她,隨手在矮案桌邊上掰下一塊木頭,另一手撿起桌上的小刀子,一刀一刀刻了起來。
她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平穩,心跳聲也漸漸隱去。
“腦袋。”幽無命躬著背,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一說話,聲音便沉沉地在她耳旁響起。
“腦袋。”她配合地望向圓溜溜的木球。
“你的腦袋。”他笑道。
她不假思索:“不像。”
“一會兒就像了。”他漫不經心地笑著,用兩根手指捏住刀鋒,細細地雕琢。
他專注地雕刻木頭人,她專注地欣賞他的盛世美顏。
恰到好處的一張臉,玉琢一般。
圓溜溜的木球很快就有了鼻子和嘴巴。
桑遠遠看得一怔:“還真有點像我!”
“有點?”幽無命勾起唇角,不屑地笑了笑,“你等著。”
大車在緩緩前進,陽光透過他沒有徹底合上的車簾,灑進細細一條,恰好落在幽無命的手上。
他恍若未覺,一心一意地雕刻桑遠遠的容顏。
車身時不時輕輕晃一晃,二人的身體便會不經意地碰撞,一種歲月靜好的氣氛緩緩氤氳開,令桑遠遠時不時便一陣恍惚,忘了此刻正驅車駛往皇甫俊的老巢。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他專心雕刻的時候,那種沉靜的氛圍和極有規律的沙沙聲實在是催眠效果奇佳。
幽無命稍微向後仰倒,讓她整個窩在他的身前,他雕幾下,便忍不住分神看一眼她的睡顏,不知不覺,唇角已漫起了溫暖柔和的笑意。
“誰家的美人睡相這麼差!”他嘀嘀咕咕地嫌棄著。
……
桑不近小心地趕著車,吊在薑謹真一行後方,準備進入東州西境第一座城池西府。
自從偶遇‘天都特使’,四個人就改變了計劃,決定先將禮物送給皇甫俊,然後再前往東海湖探那血蚌之秘。
剛馳過一片荒野,忽然聽到車廂中傳出桑遠遠的驚呼聲。
桑不近和雲許舟齊齊麵色一變,推開了車門。
就見桑遠遠睡眼朦朧,一邊揉眼睛,一邊追著幽無命,要搶他手中的東西。幽無命遊刃有餘地避著她,臉上滿是壞笑。
桑不近:“走了走了,沒什麼好看的。”
‘砰——’關上了車門。
雲許舟笑道:“你怎就見不得自家妹妹好?這二人,我倒覺著是對神仙眷侶。你呀,對幽無命偏見太重!”
桑不近很不服氣:“他哪裡好!”
“哪裡不好了?”雲許舟道,“年輕英俊,位高權重,修為高深,隻身一人,這般夫婿,上哪裡去找?”
桑不近難得沒與她說笑。
他板起了臉,認真地說道:“你知道幽無命是什麼人。”
雲許舟深思片刻:“會不會有什麼隱情?這些日子,你我也算是一直看著他的,你真覺得他是那種嗜血狂徒麼?”
桑不近淡笑:“從前你我也未曾看出小洋有問題。”
“這倒也是……”雲許舟把手肘撐在膝蓋上,歎息,“幽無命做過的那些事,件件鐵證如山,沒得翻案的。不過鳳雛,你要想到,曆史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若是幽無命登淩絕頂,被粉.飾成一代聖君,且一生善待鳳果,你,仍舊覺得他不行麼?”
桑不近眼神微.顫:“雲許舟,你怎會有這麼可怕的念頭。”
雲許舟緩緩搖頭:“可怕麼。當初薑氏取雲氏而代之,誰人覺得可怕了嗎?這個世界,本就是強者為尊,如今已沒幾個人敢議論幽無命,將來,嗬……”
桑不近抿住了唇。半晌,低低地道:“就怕,他隻是一時圖新鮮。若是嫁給旁人,譬如韓少陵,哪怕將來膩味了不愛了,他也會好生供著小妹,可是幽無命……”
被他厭棄,恐怕會死。再說,這個男人本身便是一個燃著火的深坑。
桑遠遠並不知道自家便宜哥哥正在外頭苦大仇深。
她此刻眼睛裡隻有一件事,就是搶過幽無命手中那顆木頭腦袋,把它切成一千片。
他雕得實在是……太像了!
任何人看一眼,便能認出是她。
睡得翻白眼,流口水的她!這分明就是汙蔑!
桑遠遠絕對無法容忍這種東西和她生存在同一片天空下。
她招出了海帶條,長長短短地卷向幽無命,六朵大臉花在車廂中蹦蹦跳跳,使著壞要去絆他。
幽無命哈哈大笑,揚著手中的木腦袋,身形如鬼魅一般,不見如何動作,就輕輕巧巧地避開了她的攻擊,一次又一次把那栩栩如生的木腦袋放在她眼睛前麵晃。
真的,自從桑遠遠小學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遇見過這麼可惡的男性了。
“幽無命!”
她越氣,他越是笑得開懷。
折騰了半天,她忽然被他從身後摟住,翻到了軟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