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讓孟濡躺在擔架床上,稍微抬高她的頭和上身,進行了一係列緊急治療。
“病人為什麼突然休克?”護士問緊盯著孟濡的陸星衍。
陸星衍外套內一件T恤被打濕透,額前碎發水淋淋的,身上冷汗似乎並不比孟濡少。
他腦海中晃過孟濡昏倒前的一刻。女人手指無力地在他尾指纏了下,力道輕微,極易讓人忽略。
陸星衍回頭,昏暗光線下隻能看到孟濡坐在椅中一動不動,眼鏡擋住了她的神采。
後來是他手心握著的手迅速涼下去,他摘掉孟濡的眼鏡,才看到她閉著眼睛已經昏迷。
陸星衍將孟濡的病情向護士明說,救護車十幾分鐘抵達市醫院,推入急診室。
值班醫生前來給孟濡做了全麵檢查和初步診斷,事後,將孟濡送入病房掛葡萄糖。
*
孟濡醒來是半個小時後的事了。
病房四麵潔白,空調暖風鼓動,涼冰冰的液體順著血管注入體內。陸星衍就坐在孟濡床邊,時刻看著她,她一睜開眼他就坐直了身體。
女人水目清靈,漆黑通透的眸緩慢轉了一圈,似乎仍有些茫然。
她稍微側了側頭,看到床邊麵無表情的陸星衍,唇邊下意識地牽出一抹淺笑,濃稠的睫毛撲扇,逐漸想起暈倒前的事情,抬手摘掉陸星衍一直戴著的3D眼鏡,取笑問:“不暈麼?”
陸星衍還是一言不發。
孟濡被他弄得有點緊張,以為自己病情加重,咽了咽乾乾的喉嚨問:“怎麼了?我是不是治不好了?”
這話說完,少年才終於有反應,伸手毫不留情地重重彈了下孟濡的腦門,凶巴巴的,“閉嘴。”
孟濡:“……”
隔壁病床是一名三四十歲的阿姨,聽到孟濡和陸星衍的對話,替陸星衍說話:“小妹,你男朋友這麼關心你,你就不要說這些晦氣話了。剛才你進病房的時候,你沒看到你男朋友多緊張,一直替你擦冷汗,我看他年紀比你小,照顧你的時候不知道多細心啊。”
這大概孟濡和陸星衍在一起後,第一個沒有把他們當姐弟,而看出他們是情侶的人。
孟濡朝女人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是跟他開玩笑的。”
但某個少年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
陸星衍看著孟濡,語氣平淡,問道:“你為什麼不吃藥?”
孟濡放在被褥上的手僵了僵。
陸星衍又指出,“醫生過來診斷過了,你是血壓低導致的休克。你這幾天的藥都沒有好好吃,對麼?我剛才看了你包裡的藥盒,中午和晚上的藥你都沒有吃,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吃飯。”
最後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言之鑿鑿。
孟濡沒有否認。
陸星衍氣笑了,是又無奈又心疼。他沒有想過孟濡是不願意配合治療的,這兩天的藥,她隻當著他的麵吃過一頓,後麵或許都沒有吃。陸星衍問:“你不喜歡吃藥麼?”
倒也不是。
孟濡起初不回答,後來在陸星衍的目光下,才掀高被子遮住頭頂,懨懨的聲音從底下緩慢傳出來。
陸星衍沒聽清。“什麼?”
孟濡又說了一次,這次陸星衍聽到了。
——“有激素。”
她這麼說。
上次醫生開的是激素類藥物,一天三次,多次幾次肯定會導致身體乃至臉部發胖。
這對身為芭蕾舞演員的孟濡來說,是最難以忍受的事情。她寧願繼續吃不下飯,一天一天地和厭食症硬熬,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發胖。
孟濡說完這個原因,自己都覺得太過任性。可這的確是她認真考量過的問題。
她用沒打針的手扒下被子,露出一雙烏潤的眼,認認真真道歉:“對不起。”
陸星衍扒扒頭發,比孟濡想得更多,蹙著眉毛問:“以後的藥,你也不會吃了?”
“……”孟濡沒回答,可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訴陸星衍,就是這樣。
陸星衍想開解她,“如果吃了激素的藥發胖,等你的病好了以後,可以再減。”
“很難的。”孟濡怎麼會沒了解過呢,“激素發胖需要減下來的時間很長,我不想再耽誤一年兩年。”
軸。
執拗。
這才是真正的孟濡。
陸星衍儘管擔心,卻也不能不尊重孟濡的意見。
可不吃藥,她的病怎麼好?
少年難辦地罵了句臟話,低頭,額頭抵著孟濡身側的床沿,嗓音沙沙啞啞的。
“孟濡。”
孟濡:“嗯?”
陸星衍:“我剛才他媽快擔心死你了。”
“……”
“你以後能彆讓我這麼經曆大喜又大悲嗎,我心臟遭不住。”
孟濡摸摸他的頭發,忍不住笑了。
接下來三天,孟濡上完芭蕾課後,都會過來市醫院吊葡萄糖。
和孟濡在病房搭過話的那名四十多歲阿姨也每天都來掛消炎藥水,偶爾遇到,見每次都是陸星衍陪著她,還每天親自做不同的飯菜帶過來,認真負責體貼周到,不止一次誇了陸星衍長得俊還對女朋友好。
陸星衍看了眼孟濡快滴完的葡萄糖,把她沒吃幾口的飯盒收起,摸摸眉毛笑說:“不是我好,是她很好。”
孟濡心裡一動。
後來這名阿姨見孟濡每餐都吃得不多,更多時候是什麼都吃不下去,好奇地問了下孟濡的病況。
孟濡化繁為簡地說了下。
這位阿姨聽說孟濡不想吃激素類藥物,就向她推薦了一家地段醫院的中醫醫生,據說很會治療血壓低、氣血虧。阿姨勸解孟濡:“就當是調理,你一直不吃藥也不是辦法。你看你小男朋友每天多擔心你,站在輸液大廳外麵就皺著眉頭,看到你才會有表情。你快點好起來,不要讓他每天這麼擔心啦。”
孟濡謝過阿姨,又詳細問了這家地段醫院的地址。
第二天,孟濡結束舞團的課程,打算一個人去這家醫院看一下。
醫院不大,外牆老舊斑駁,門外掛著藍色牌子“xx社區衛生服務中心”。
鐵牌經過多年雨水衝洗,在磚牆上留下褐黃色的鏽跡。孟濡走進醫院,掛號,見到那名阿姨推薦的中醫。
醫生問診後,確實隻開了氣血虧、血壓低的中藥,讓孟濡拿回去每天吃。
孟濡一開始也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剛走出醫院,陸星衍就打電話問她在哪,過來接她回家。
孟濡把自己來看中醫的事情說了下。
當天晚上,陸星衍給孟濡熱了一碗代煎中藥,端給正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聯播的孟濡。
這年代還會看新聞聯播的人真是不多了,陸星衍坐在孟濡身旁,把她懷裡的抱枕放到背後,伸手捋了捋她的馬尾辮像對小孩似的說:“古董濡濡,來吃藥了。”
孟濡:“?”
孟濡抬起冷冰冰的雙足貼在陸星衍大腿上,豎了豎秀眉,忽然要求:“沒禮貌,叫姐姐。”
“……”陸星衍沒出聲,孟濡想了想,這小孩一共也沒叫過自己幾次姐姐,翹著唇角誘哄,“你叫我姐姐,我就吃藥。”
陸星衍:。
孟濡也是心血來潮,沒想過陸星衍會答應她的要求。上一次他叫她姐姐還是在微信裡,當麵叫更是上世紀的事。誰知道陸星衍眉毛一挑,漫不經心又痞懶道:“行,你先叫我一聲哥哥,我再叫你。”
???
小學生嗎。
孟濡最後還是沒理陸星衍提的要求,從他手裡接過藥碗,低頭抿著唇小口小口地喝藥。
中藥,無一例外都苦得讓人變形。孟濡皺著鼻尖強迫自己喝完大半碗,還剩下碗底兩小口,實在是不想再喝。
陸星衍仿佛看出孟濡的心思,彎起一條長腿麵向孟濡,鐵麵無私地監督:“全部喝完才有效果。”
孟濡也不是喝不完這兩口,隻是她想到少年剛才的要求,再聯想他現在冷颼颼的麵孔。
眨著眼睛,眼珠慢吞吞轉向一旁又轉回來,忽然想逗一逗麵前的少年。
孟濡素手托著藥碗,捏著湯匙在碗裡攪了攪,歪頭,烏眸看向陸星衍。
她聲音本就輕柔甜淡,刻意拖長了腔調時,像羽毛做成的鉤子,酥酥癢癢挑逗人的心扉。
“哥哥……”
她語氣商量,微微一笑,“我可以不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