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誌成接到家裡電話時, 正在幫王旭畫一個電路板。格@格@黨
他放下鼠標,往外走。
王旭正在瀏覽新聞, 見他出去, 放下手機道:“去哪兒?明天就有人過來驗收, 還不抓緊時間?”
陸誌成人高,又極瘦,像根竹竿。
由於連續熬夜做項目,眼底青得發黑,眼球上布滿了血絲,麵色也蠟黃。
他張了張乾燥起皮的嘴唇, 聲音疲倦沙啞:“我知道, 家裡打來的, 接完電話就回來繼續畫。”
“要快啊。”王旭點點頭, 繼續玩起手機。
陸誌成站在走廊前,手撐著欄杆。
一陣風似乎就能把他刮倒。
“媽,什麼事?”他問。
那頭的聲音很蒼老, 能想出說話人的樣子, 一定是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
“在學校學得怎麼樣?”她問。
陸誌成答:“學得很好,”
她咳嗽一聲,接著問:“考試考了多少分?有不有一百?”
陸誌成沉默了幾秒,然後說:“有一百分。”
媽小學都沒讀完, 根本不知道大學是什麼樣的, 更彆說績點什麼的。在她心目中, 隻要考了一百分就是最優秀的。
“有就好。”她欣慰地長歎口氣:“成成, 你一定要認真學,你是我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是爸爸媽媽的希望……咳咳……一定要聽老師的話……咳咳。”
“媽,我知道的。”陸誌成蹙了下眉:“你感冒了?”
“昨天去山上背柴淋了點雨。”她又咳嗽了兩聲:“你彆擔心,我吃了藥的。”
陸誌成咬著乾涸的嘴唇。
想說讓她去醫院看看的話,說不出口,就算說了媽也不會去的。
“家裡不是已經裝了天然氣麼?”陸誌成勸他:“就彆燒柴火了。”
她笑了笑:“現在隊裡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滿山的柴沒人撿東,看著怪可惜的。”
其實是舍不得錢,陸誌成沒忍心戳破。
“爸身體怎麼樣?”他問。
爸爸去年查出尿毒症,一直在做腎透析,家裡的積蓄都用光了,周圍親戚也全都借了個遍。
那頭沉默良久,就像是掐斷了電話。
“我打電話來就是為了你爸的事。”她說。
陸誌成緊張地問:“怎麼了?不好嗎?”
“今天我陪你爸去做腎透析,醫院說再不結錢下次就不給做了。”她無奈地長歎了口氣,“這可怎麼辦啊?”
尾音帶著點哭腔的顫抖。
陸誌成想了想:“你跟醫院說一聲,下個月先結一部分,學校要發獎學金,剩下的我再想辦法。”
國獎有八千,再加上勵誌獎學金的五千,可以讓醫院先緩一緩了。
那頭哽咽道:“也隻能這樣了。”
“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繼續學習了。”已經出來了十分鐘,陸誌成怕王旭不滿。
“沒事了,你去學習吧,一定要注意身體哈。”母親叮囑他。
掛斷電話,陸誌成回到辦公室。
剛坐下,劉小東就從外麵回來。
“國獎名單出來了。”他說。
陸誌成連忙問:“錢什麼時候下來?”
劉小東看著他很激動地站起來,神色變換,話說得支支吾吾:“這我不太清楚,可能是下個月吧?”
陸誌成鬆口氣,現在是月底,也就是說暑假之前肯定能拿到。
“那個……”劉小東猶豫要不要說。
陸誌成問:“怎麼?”
“上麵好像沒有你的名字。”劉小東聲音很小。
“沒有我的名字?”陸誌成不敢相信,呐呐自語道:“怎麼可能。”
“我們專業是沈湛。”劉小東說。
陸誌成瞳孔微縮:“沈湛?”
“是啊。”劉小東點點頭:“我剛看到的,電子信息工程,沈湛。”
“他不是曠課了嗎?”陸誌成問。
國獎的評定十分嚴苛,出勤滿分,績點要高,還必須獲得省以上的獎。
這些他都滿足,績點全級第一。
雖然比不上大二的沈湛,但他經常缺課。
報上去的時候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拿國獎,王旭還說了會儘力幫他爭取。
“這我就不知道了。”劉小東聳聳肩。
陸誌成衝出教室。
王旭從廁所出來,甩了兩下手上的水,見陸誌成風風火火地王樓道口跑,大聲叫住他:“又去哪兒呢?!”
陸誌成沒理他,咚咚跑下樓,徑直去了輔導員辦公室。
輔導員叫李成明,三十來歲,海歸碩士。
“李老師,為什麼國獎會是沈湛?”陸誌成開門見山。
李成明正在做文檔,抬起頭來問:“怎麼了?”
“國獎名單下來了,為什麼名額是沈湛的?”他頓了下,更加直白地問:“為什麼不是我?”
李成明推了推眼鏡,道:“院裡決定的,沈湛的確比你更有資格。”
“更有資格?”陸誌成輕嗤一聲:“缺勤多少次了,還有資格拿國獎?”
質問的語氣不太尊重人,李成明蹙眉道:“沈湛經常參加比賽,耽擱的課程不算缺勤。”
“可沒比賽的時候也有缺勤!”陸誌成哽著脖子反駁。
李成明靜默片刻,解釋道:“應該是一些不重要的課,也和老師商量過了。”
沈湛這名字,彆說電子院了,整個華清大都人人皆知。
“憑什麼!”李成明捏起了拳頭。
他被王旭壓榨,整日熬夜做項目,白天一節課也不敢耽誤,就連學期末可去可不去的勾重點課也是上了的,唯恐缺勤拿不到獎學金。
憑什麼?
李成明年輕,學生用這種態度跟他說話,氣兒刷刷往上冒。
他冷笑:“憑他給學校爭光,帶領小組拿了華清大從未拿過的世界級電子獎。”
陸誌成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臉頰凹得更嚇人。
“就算他拿了獎又如何?他缺勤了!”
見他神情激動,李成明嘴唇抿成一條線,片刻後道:“這不是我決定的,是院裡評的。”說完他埋頭做起了表格。
陸誌成站了大約有十秒。
“還有事?”李成明抬頭。
陸誌成捏了捏拳頭,走出辦公室,決定去找院長。
身後傳來輔導員的聲音。
“你找院長都沒用,已經公示了。”
陸誌成一拳砸在鐵欄杆上,骨節撞擊金屬,發出“咚”的脆響,整條欄杆都顫抖起來。
他又回到王旭的辦公室。
劉小東正坐在他的位置上畫板子。
“陸誌成來了,小東你去調式程序。”王旭看向他,責問道:“去哪兒了?叫你也不答應,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裡?”
“王老師。”陸誌成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道:“你說過的,隻要我績點夠高,就一定能幫我拿到國獎。”
“沒拿到?”王旭回想了下,好像院裡給了沈湛,他聲音陡變溫和,安慰陸誌成:“沒拿到就算了,八千塊也不多。”
“你跟著我做項目,八千塊都是少的,以後畢業了年薪至少三十萬起。”王旭又開始洗腦。
“就手上這項目……老師能不能給一些辛苦費。”陸誌咬了咬牙。
王旭欸了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還是沒聽進去我的話,學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學習,滿腦子都是錢,還怎麼專心搞學術?你放心,等畢業了我會推薦好工作給你的。”
他又說:“比起來,你現在想要的這些錢都是小錢。”
陸誌成站著沒動,也沒說話。
劉小東撇了撇嘴角,心裡嘀咕陸誌成是瘋了,才會想從王旭手裡拿錢,王旭不從他們手裡斂錢都謝天謝地了。
不過他們也沒錢,王旭帶的學生無一例外全是農村出來的。
“快去畫電路板哈。”王旭說。
在此刻,陸誌成真想把他的頭給打爆。
可他沒那個勇氣。
他咬了咬唇,放下最後的尊嚴,哽聲乞求:“那王老師……你能、能不能借我點錢?”
“什麼?”王旭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眼睛瞪得溜圓,他連忙擺擺手:“不行不行。不是我不借給你,學校有規定,師生之間是不能出現金錢糾紛的。”
意料之中,陸誌成的表情淡下去。
王旭裝作慈師一樣地關心他:“要錢乾嘛?你不是在助學崗位上嗎?一個月好幾百的。”
“我爸病了。”陸誌成低下頭,聲音低落無力。
“病了?”王旭放下手機,起身走過來,摁上他的肩膀:“不是有什麼水滴籌嗎?同學之間會幫忙的。”
陸誌成拿開他的手,寡淡地道:“我還是要去找院長。”
話音一落,轉身就往外走。
“電路圖明早之前記得發到我郵箱。”王旭喊道。
陸誌成冷笑了聲,加快步伐,無力感從離開輔導員辦公室的那一刻就席卷全身,在求助王旭無果後,達到極點。
似乎都沒力氣走路了。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為了改變家境、改變人生,寒窗苦讀十幾年。
好不容易進了華清大,就在以為前途一片光明的時候,遭受到老師沒日沒夜的壓榨,學院偏心的不公。
很望,又絕望。
陸誌成耗儘力氣走到院長辦公室,被告知院長下午出差了。
他站在辦公室門口,吹著風,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靜靜地站著。
直到看見沈湛。
六點四十。
沈湛從實驗室出來,身後跟著林青玄。
“去找小笨蛋啊?”林青玄問。
沈湛停腳:“你他媽才小笨蛋。”
“嘖,笨還不讓說。”林青玄晃了晃頭。
沈湛沒有想和他說話的**,徑直往前走。
“去哪兒?西二門是不是?”林青玄問。
沈湛還是不理他。
“我也去西二門。”林青玄說:“和狗逼去看鬼片,老子今天嚇死他。”
沈湛淡淡地來了句:“你彆尿了。”
“臥槽,怎麼可能。”林青玄拍了拍胸脯,自豪道:“玄哥我從小看鬼片,什麼都怕就不怕鬼。”
陸誌成從對麵走過來。
林青玄遠遠地和他打招呼:“誒,陸誌成,去實驗?”
陸誌成看見了,但沒回應他,冷著一張臉。
林青玄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