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祖道是,“臣細細替姑娘看過了,就如太皇太後所言,氣虛,氣血不旺,這是姑娘常有的毛病,不算什麼大症候,仔細調理一段時候,自然便恢複了。臣這就開方子,都是益氣補血的藥,姑娘喝上幾劑,歇三日再飲下個方子,這麼著要不了一個月,立馬就緩過來了。至於這醉茶,也不要緊的,吃飽了肚子,下回留神彆空心兒喝濃茶就是了。”
“好、好。”太皇太後點頭,向米嬤嬤示意,讓她跟著上禦藥房抓藥去。
米嬤嬤親自去,自然有親自去的用意,她得向周興祖打聽嚶鳴的身底子,“周太醫,依您瞧,姑娘身子壯實不壯實?”
這是將來要當皇後的人選,周興祖伺候起來自然十二萬分的細致。他撚著小胡子說:“我先頭和老佛爺回稟的就是實情兒,姑娘身子壯實著呢,哪兒哪兒都好。氣血有點虛也是實情,但這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毛病,兩劑藥的事兒就調理好了,一應都不礙的。”
米嬤嬤鬆了口氣,本來尋不著機會替她看脈象,今兒湊巧了,正好仔細瞧瞧。做皇後的人,不像底下妃嬪,要緊一宗就是身子強健,成天病歪歪的,可不是大福之相。像孝慧皇後,剛進宮那會兒小肚子裡就有毛病,太皇太後暗暗傳見為她診治的太醫,太醫說了,恐怕皇嗣上頭艱難。
一個國家,嫡出的皇子太重要了,這可真不算好消息。問可否調理,太醫又晃腦袋,說沒轍。太皇太後聽了有些灰心,便放恩旨讓她好好養病,於是皇後就一個人窩在鐘粹宮裡頭,直到後來崩逝。
米嬤嬤悄聲問周興祖:“女科裡怎麼樣呢?瞧出哪些不暢的症候來了嗎?”
周興祖說沒有,“照這身底子看,生養皇嗣是不為難的。請嬤嬤轉呈太皇太後,齊姑娘的身體有臣調理,斷不會像前頭孝慧皇後似的。至於將來能得幾位皇子,那臣就說不上來了,可以請欽天監算一卦。”
米嬤嬤聽周太醫打了保票,心滿意足回去複命了。太皇太後投來詢問的目光,她隻管點頭,太皇太後就明白了,笑吟吟看嚶鳴吃雞汁窩絲麵,旁敲側擊著說:“跟皇帝去壽安宮了,皇帝路上和你說了幾句話呀?你瞧你醉茶,他下旨命周興祖來給你瞧病,可見你主子是心疼你的。”
嚶鳴笑著,心裡可不是這樣想頭。她和皇帝,其實並沒有說合的必要,相看兩相厭不是光嘴上的語氣能咂摸出來,一個眼色,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裡,都可以明晃晃地體現。皇帝擠兌她,幾乎是不加掩飾的,她呢,陽奉陰違,敷衍了事,想必皇帝也能覺察。他們之間隔著深知,那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活生生的一條命啊。她們竟盼著她忘了一切,坐上深知的位置,去伺候深知那個陰鬱沉寂的丈夫,實在太可笑了。
沒人知道她心裡的冷嘲,她臉上的笑容充其量是心境開闊的表現。她說:“老佛爺,奴才不敢妄議主子,萬歲爺打發周太醫來給奴才瞧病,想是先頭在夾道裡,奴才的樣子嚇著萬歲爺了。奴才真是……沒臉得很,在主子跟前如此失儀,算算已經好多回了。萬歲爺定然很厭棄奴才,但因看在老佛爺的麵子上,才容奴才留在慈寧宮。”
太皇太後背靠著南窗下的鎖子靠墊,轉頭瞧瞧米嬤嬤,“能嚇著皇帝的人不多,紫禁城裡她可算獨一份兒。”轉頭對嚶鳴道,“你才來,不知道皇帝的脾氣,他雖是我的孫子,但更是天下之主。皇帝厭棄一個人,隨意處置了便是,哪裡要看誰的麵子。”
這麼說來,大概就隻剩一個可能了,皇帝暫時不願意公開敵對以前的元老重臣。若說納公爺騎牆,好歹他還沒有完全靠向薛尚章一方。倘或這回再整治死了她,那納公爺的不滿會變得空前大,朝中敵對分明,於社稷也沒有益處。所以身為一國之君還是得忍,就像當初忍耐深知一樣,硬爭爭地熬上幾年光景。
無論如何,嚶鳴不願意思量太多,在這深宮之中心思重了,容易見閻王。她曾經開解過深知,如今輪到自己了,她不需要任何人敲缸沿,自己就可以把自己規勸得很好。
她一直樂嗬嗬的,茶醉風波後得到了兩天修養的時光。她給家裡寫了一封信,讓福晉把鬆格給她捎來。鬆格相較鹿格更穩當,她知道荊棘叢生的環境裡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有了太皇太後的特許,塞個人進宮不費什麼周章。鬆格進來的時候她高興壞了,就像海心裡漂浮了三天三夜,終於抓到一根湊手的浮木。家裡來的鬆格,可以帶來一些她想知道的消息,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太皇太後就寢後,各處上夜的人井然值守,嚶鳴是不需要值夜的,便可帶著鬆格回頭所去了。
主仆兩個挑著一盞小小的羊角燈,走在寬闊的甬道上,鬆格攙著她,感慨道:“不成想,奴才還有再見主子的一天。主子能把奴才傳進來,奴才臉上光鮮。咱們這號人是為伺候主子而生的,主子不在,咱們就跟沒頭蒼蠅似的,不知道該往哪兒撞。”
嚶鳴笑了笑,“我走後,家裡都好吧?”
鬆格說都好,“就是側福晉想您,一天往您院子裡跑上好幾回,來一回哭一回。”
嚶鳴心裡牽痛,卻也隻能微笑,“哭什麼的,我在宮裡很好,既不風餐也不露宿,不比在家差。”頓了頓又遲遲問,“還有呢?”
鬆格不說話,悄悄把手絹揉成團,塞進她手心裡。嚶鳴細細揣摩,不用看,也能感受到掌心兩端尖尖的棱角。她忽然就忍不住了,在黑暗的夜裡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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