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彆去太皇太後跟前告黑狀,朕把吃的都分你了,這回不是熬鷹了。”皇帝慢且優雅地由侍膳太監伺候進膳,麵無表情地說。
嚶鳴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端起了五福金盞子,那莊重的模樣,簡直像在做學問。
多好,這樣的時光!外麵鬆風陣陣,日光透過支窗,在金磚上灑下一地菱花。麵前有美食,身旁有她,往後一直這樣下去,就算過上三五十年也不會膩味。
早膳用得差不多的時候,照例應該給底下嬪妃們分賞菜,皇帝指了指冰糖燉燕窩,說這個賞恭妃,又指指火熏鴨絲,這個賞順妃。能得賞菜的,大多位分比較高,嬪以下的幾乎從來沒有這個榮幸。嚶鳴看了良久,說:“萬歲爺,您賞一樣給貞貴人吧。”
皇帝不解地看她,“貞貴人?”
她說是,笑了笑道:“貞貴人這些年過得不容易,您賞了她福菜,她往後就有臉麵了。”
皇帝明白過來,這是皇後開始平衡後宮了。他一向對妃嬪們不怎麼上心,連貞貴人長什麼模樣都不大有印象了,但既然她發了話,他也願意和她一道做一回好人。
“這個給貞貴人送過去吧。”皇帝點了一疊奶酥餑餑,吩咐三慶。
三慶道嗻,拿食盒裝上,往貞貴人的處所去了。
底下人來伺候他們盥手漱口,一切收拾停當了,皇帝打算出去散散,想讓她作陪,高高在上扔了一句話:“賜你同行。”
嚶鳴心說鬼才要和你同行,說句軟乎話會死嗎?她揉了揉額角,“奴才今兒鬨頭疼。”
皇帝哂笑:“那朕傳太醫來,給你紮上兩針,你就不疼了。”
那就算了吧,嚶鳴立刻說這會子又好了,跟在他身後,一同出了雲崖館。
從西路一直往北,後宮女眷們大多在東路,基本不會遇上。皇帝願意兩個人多多獨處,有了後宮的摻合,味兒就不醇了。
在開滿薔薇和玉簪的長堤上緩緩前行,皇帝負著手,意氣風發的模樣,眼梢能看見她的衣角,知道她就在不遠,不必特特兒張望,心裡也很安定。
一隻蝴蝶飛過來了,白色的翅膀,黑色的膀花。皇帝想讓她看,她卻還在琢磨:“昨晚……”
怎麼又說昨晚呢,再說下去要穿幫了。雖然她對他做了很多不可言說的事兒,他也動了想幸她的心思,但畢竟各打五十大板嘛,就不必深究了。
“昨晚的事,朕恕你無罪,彆再費思量了。”皇帝擺了擺手,“你看那個……”
嚶鳴抬起眼,就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撲棱蛾子?”
皇帝蹙眉,“不是撲棱蛾子,是菜蝶。”
“奴才知道,它和撲棱蛾子長得像,所以咱們家裡愛管它叫撲棱蛾子。”她眯眼看著,慢慢笑起來,“這種菜蝶兒傻得很,人家糊弄它,它也上套。我們小時候招蝴蝶,剪一個圓片兒,拿線栓在小棍兒上搖動,一會兒工夫能招一群。”
“騙人。”皇帝不相信,“它們沒長腦子,也知道認親戚?”
嚶鳴覺得和一個談慣軍國大事的人聊蝴蝶,簡直是對牛彈琴,“它沒長腦子,可它長眼睛了呀,看見自己人多了,它以為那兒有好花蜜,不得過來瞧瞧嘛。人愛紮堆兒,蝴蝶也愛紮堆兒,您要是不信,下回我試給您瞧。”
說完了想想,其實皇帝一個人孤零零長大也不容易,他是個沒有童年的人,同齡的孩子在打彈子,捉蛤/蟆骨朵的時候,他正趴在比他人高的案上奮筆疾書,所以他不知道招蝴蝶的法門,覺得一切不可思議。嚶鳴歎了口氣,小時候玩兒剩下的,在他看來挺稀奇,其實這樣的人,過起日子來遠沒有處理朝政時老辣狠戾,至少她從有限的犄角旮旯裡,常有不一樣的發現。
然而皇帝呢,絕不是個願意示弱的人。雖然他真的很想看她招蝴蝶,可他是皇帝,絕不能對這樣的事兒心存好奇。於是他呲之以鼻,“小孩子的玩意兒,也配拿到朕跟前來顯擺。”
誰聽了這樣的話都會不高興,嚶鳴耷拉下眼皮,不搭理他了。
就算她不言聲,皇帝也知道她不痛快,但她不能發作,這就是男人作為帝王的好處。
前麵不遠就是雅玩齋了,那裡裝了很多從民間搜集來的小玩意兒,皇帝像個懷揣了寶貝的孩子,想帶她去見識見識他的藏品。不過這長堤確實很長,並且有幾處裝了涵洞還沒來得及填土,他是爺們兒,人高腿長,輕輕一邁就過去了。接著往前,才走了幾步就聽見她在後頭喊:“噯……噯……我怎麼過去!”
他回頭看,發現她站在另一邊愁眉苦臉。皇帝作為男人很不明白,才三尺來寬的小溝壑,怎麼就過不來?
“使點力氣,一邁就過來了。”
可是三尺的缺口,對嚶鳴來說像天塹似的,就算花了力氣也未必邁得過去,“我的袍子不開叉!”
皇帝覺得太麻煩了,“撩起來啊,橫豎這兒又沒旁人。”
嚶鳴回頭看了眼,明明十丈開外跟著禦前的人,不戳在眼窩子裡就叫沒有旁人嗎?再往下看看,泥被開墾得七零八落,雖然不深,平地往下也有兩尺,她實在不願意掉下去。
怎麼辦呢,她很著急,皇帝站在另一邊鼓勵式的望著她,一再慫恿:“往後倒兩步,跑起來,一跳就過來了。”
嚶鳴對他站乾岸的做法十分不齒,可是萬歲爺在那邊等著呢,她不得不跳。好在宮裝袍子底下都穿著褲子,就算露出來,至多不雅些,也沒有大妨礙。她咬了咬牙,說您讓開,然後帶著魚死網破般的決絕邁出了腿。可惜最後人是過去了,鞋卻掉了下去,順便因收勢不住,撲倒在了皇帝麵前。
皇帝大笑起來,“看吧,朕說了能過來的,不過你的腿,怎麼這麼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