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鳴顯得萬分為難, “那怎麼好意思呢, 這是老佛爺專為主子預備的, 周太醫都給請去研製了, 最後進了我的肚子,叫老佛爺知道豈不覺得我不知進退麼。”
皇帝心說你搶我的吃食, 搶得還少嗎?每回隻要他的膳桌上有好東西, 她必定兩眼放光。可是他好喜歡她這種毫不掩飾的饞勁兒, 胃口好的女人容易養活,將來養得身強體壯,能長命百歲。
其實他心裡一直很擔憂, 自己的命硬, 也許命犯孤煞, 會刑克父母妻兒。深知死後他曾同皇祖母懇談過,不欲再立皇後了, 但皇祖母發了極大的火, 那次是他記事以來唯一一次看見皇祖母氣得打顫,老太太讓他醒醒神兒, 不能讓祖宗基業斷送在他手上。
泱泱大國,怎麼能不立皇後, 作為曆經四朝的太皇太後自有她的打算。她並不相信那種無稽之談,就算是確有其事, 也不能動搖繼續為他立後的決心。
立後的詔書拖了那麼久, 裡頭原不乏他的顧忌。隻是到最後再也說不過去了, 自己也確實動了心思, 便又急切地想冊封她,好一輩子留她在身邊。但那個魔咒他依舊有所忌憚,他沒有辦法,隻有儘量讓她多吃,吃得越多身底兒越強健,那些小病小災就不能要了她的命。
“你吃吧,朕不告訴皇祖母。”皇帝又推了推,甚至把金匙的匙柄轉向她那邊,“這種東西本就是女人的小食,叫朕吃這個,實在太難為朕了。”
嚶鳴眨了眨眼,“您當真不吃?”
皇帝說:“你要是也不願意吃,就讓他們拿下去處置了,回去複命的時候說朕吃了就成了。”
可是那麼好的東西,糟蹋了豈不可惜?嚶鳴掖著手說:“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萬歲爺,當家不容易。”
“所以朕讓你吃。”他瞥了她一眼,“你吃朕的東西還少嗎,這會子裝樣兒晚了。”然後他就不理她了,揚聲叫德祿,讓他把他新得的那套書搬過來。
右手的小桌上擺滿了山河典籍,皇帝裝模作樣取一本翻看,書頁打開了,視線卻停留在她身上。那個口是心非的人,到底拒絕不了誘惑,喜滋滋把金盞捧在了手裡。他把書慢慢移上來一些,掩住了揚起的唇角,他的皇後多可愛,在嬪妃們麵前能降妖除魔,在他麵前耿直又貪吃,簡直像個孩子。
她嘗了一口,品品滋味兒,歪了腦袋。
皇帝的眼睛從書的上方露出來,蓋住了大半張臉,“味道怎麼樣?”
她皺了皺眉,“和我以前吃的不一樣,味兒有點怪,您要嘗嘗麼?”
這可怎麼嘗,還沒大婚呢,他也不好意思和她共進一盞,便說朕不吃,“倘或覺得味兒不對就擱下吧,彆把腦子吃壞了。”
這個純粹胡說,慈寧宮出來的,又經老佛爺親驗,怎麼能吃壞了呢。嚶鳴表示不信邪,“您彆老消遣我,容我再品品……”結果品到見底,也沒品出個所以然來。
“有藥味兒。”最後她說,“想是老佛爺怕主子上火,有意命周太醫多加了兩味藥材。”
皇帝嗯了聲,“皇祖母總擔心朕的身子,朕躬好得很,哪裡用得上這些東西。這龜苓膏不會單送今兒一天,往後少不得日日有一份,皇後勤儉持家,就來替朕分擔了吧。”
嚶鳴笑道:“奴才很願意替主子分憂,隻是這龜苓膏怕是按著爺們兒的方子調配的,回頭補得過了,補出胡子來可怎麼得了!”
皇帝覺得她多慮了,“太醫院不敢開虎狼藥,哪裡能補出你的胡子來。橫豎你上太皇太後那裡領了差事吧,要是再有龜苓膏送,就由你親自送,也省了一番手腳。”
結果她又嘟囔:“您不吃的東西就叫我吃,沒存什麼壞心眼兒吧?”
皇帝放下手裡的書,氣結地瞪眼瞧她,“自己心術不正,就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樣?”
嚶鳴正襟危坐,也不氣惱,和聲細語說:“萬歲爺,您往後不能這麼說我了,我要是心術不正,您可成了什麼人了!”
是啊,如今他們一體,不管情感上近或者遠,他們都是不容拆分的了。她就是仗著這點,完全一副我在河裡,你也彆想上岸的嘴臉,惹得皇帝牙根兒癢癢。但是不能反駁,畢竟她說得沒錯,人家這會兒是皇後了,板上釘釘兒的事實,不認也得認。況且他很願意正視這個局麵,自他們之間的關係開始發生轉變,到現在他還有些雲裡霧裡呢。聽見三慶悄悄給德祿傳話,說她來了,他連政務也來不及顧,草草打發了臣工就著急出來見她。
不過這點子心思不便讓她知道,免得她往後有恃無恐,愈發要欺壓他。眼下正是做規矩的時候,規矩沒立好,乾坤就亂了套了,所以他蹙了蹙眉道:“彆耍嘴皮子功夫了,朕問你,你怎麼不向朕謝恩?”
嚶鳴順從地起身蹲了個安,“謝萬歲爺賞。往後您的龜苓膏我全替您吃了,這樣成不成?”
但皇帝一點兒都不滿意,“你彆揣著明白裝糊塗,朕說的不是龜苓膏,是什麼你知道。”
嚶鳴立時就反應過來了,“我向老佛爺和太後謝過恩了,怎麼還要謝您?我給您當皇後,咱們往後是平輩兒您知道麼?外頭結親的多了,都是男家千恩萬謝的,還沒見過女家上趕著說‘謝謝您娶我’的呢,您彆打量我不知道。”
皇帝愣住了,怎麼這話聽著像她吃了虧,他應該反過來謝她才對?他一哂,涼聲道:“你嫁的是帝王家,和外頭怎麼能一樣?”
嚶鳴頓了下,頗失望地說:“我還以為您不拿我當奴才看了呢,原來是我想多了。既這麼,奴才就給您謝個恩,往後一定謹遵奴才的本分,絕不在您跟前充人形兒了。”
她說罷就要謝恩,這麼一來皇帝倒覺得不妥了,彆鬨得回頭不好收場,再像之前的孝慧皇後似的,兩個人老死不相往來。於是他眼疾手快,趁著她還沒行禮,撂下書就起身往西暖閣去,邊走邊喊德祿,“雲南新進貢的普洱茶呢,拿一罐子給皇後嘗嘗。”
德祿耷拉著眉眼訕笑:“萬歲爺,您忘了主子娘娘醉茶,她不喝茶的。”
皇帝哦了聲,腳下頓住了,隻得慢慢騰挪回東暖閣。她還在檻內含笑看著他呢,皇帝自覺尷尬,為了維持體麵,拿腔拿調道:“罷了,朕準你不謝恩。你是皇後,朕本該讓你三分顏麵,既是過日子,總這麼主子奴才的也不成事。”他看了她一眼,“往後朕跟前就不必自稱奴才了,可以你我相稱,就算是朕給你加了份兒聘禮吧。”
這話說完,嚶鳴愣住了,她沒想到這呆霸王竟也有體人意兒的時候,原本卯足了勁兒和他比做規矩呢,結果他放了軟當,她反而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擠兌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