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辦法,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皇帝說:“姝蘭如今也有二十了吧, 怎麼這會子還沒許人家?”
太皇太後說沒法子, “一切都是繼福晉做主,早前說自己身子不好,要留下姑娘伺候她, 一耽擱年紀就大了。那滿整天吃酒,腦子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福晉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樣人家, 雖吃著朝廷俸祿,到底沒人敢上門提親, 也是怕那位營房福晉太厲害, 將來有個什麼不稱意兒, 撒潑打滾, 不顧體麵。”
嚶鳴聽著有些傷嗟,“好好的姑娘, 就這麼給耽誤了, 這還是和宮裡沾著親的呢。”
太皇太後也無奈得很, “一人一個命罷了。可惜她母親沒了, 姑爸也早逝,千金萬金的小姐由得人這麼作踐。”
恭妃突兀地蹦出來一句:“按說她到了年紀該選秀的, 那時候進了宮倒好了。”
嚶鳴心裡卻算得一清二楚, 六年前她應當十四歲, 正是選秀的年紀。她母親當年歿了, 守孝三年,這麼下來恰好錯過了選秀。
春貴妃是輕輕的語調,怯生生道:“要是按著輩兒來算,這姑娘還是萬歲爺的表妹呢。”
康嬪是個直性子,冒冒失失道:“這麼著,越性兒接進宮來,也算把人從火坑裡救出來了。”
此話一出,立刻引得所有嬪妃側目,大家都饒有興趣地看著皇後娘娘,看她究竟怎麼打算。
這就是當皇後的難處,高居後位應當氣量寬宏,可是有的事上可以寬宏,有的事上卻不能。她才大婚的,斷沒個男人還沒捂熱,轉頭就接個表妹進來的道理。大夥兒都看著她,她不動聲色,轉過頭虔誠地望著太皇太後,“皇祖母,您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嗎?”
這麼一來難題就扔給了太皇太後,太皇太後是個條理清晰的老太太,她哪兒能在帝後大婚的第二天給皇後添堵呢,便道:“她家裡有父兄,輪不著彆人來操心。宮裡規矩嚴,外頭姑娘進來隻怕也難以適應,還是彆因一時好心,叫人家為難了。”
連太皇太後都這麼說了,可見起哄架秧子都是白搭。大家笑得有些失望,彆人純粹是湊趣兒,唯有康嬪在說完這話後意識到了危險,戰戰兢兢覷了覷皇後。果然,皇後笑吟吟看向她,不知道的人也許覺得皇後溫和可親,但皇後大殺四方的名兒早前就傳遍了東西六宮。康嬪感覺到了危險,臉上汗毛直豎起來,後悔自己剛才說話沒過腦子。這下子皇後是盯上她了,往後會遇見怎樣的刁難,真是連想都不敢想。
那廂的皇帝呢,完全不摻合女人的話題。她們小刀嗖嗖的時候,他正忙於考慮怎麼將薛家殘餘的勢力連根拔除。大致上來說,朝政雖然冗雜,都在他可控且擅長的範圍內,他可以很圓融地將一切處理妥當。不像後宮那些女人們,她們隻要一叫萬歲爺,就讓他頭皮發麻。他實在不懂得怎麼和她們相處,二五眼一個已經讓他用儘了心思,再也沒有多餘的氣力,去顧及彆人了。
相信憑她的手段足夠應付,所以他連她們的談話內容都懶於去聽。慈寧宮的宴席散後,隻管等她從宮門上出來。西北風刮過,風裡有了刺骨的寒意,嚶鳴籠著鬥篷,雪白的狐毛出鋒斜切過兩腮,一雙眼睛顯得尤其大。
皇帝低頭看她,“走回去成麼?還是傳肩輿來?”
嚶鳴說不必,“才剛喝了兩口果子酒,這會兒身上熱烘烘的,涼風裡頭發散發散很舒坦,就這麼走回去吧。”
皇帝是個一門心思的人,心裡記掛什麼,一時一刻也不忘,便問她身上好些了麼,“才剛朕見你坐在那裡不時挪動一下,是不是還疼呢?”
她臉頰紅紅的,往後瞧了眼,見後頭沒有妃嬪,便拱肩塌腰長出一口氣,嘟囔著抱怨:“還不是怪你,你這呆霸王,隻圖自己高興。”
要是換了以前,那句呆霸王足夠他跟她較勁兒的了,可如今不能夠,他的小皇後,為了往後吉利硬著頭皮和他圓了房,眼下損兵折將步履蹣跚,他哪裡還能和她計較!
“朕沒有隻圖自己高興,朕希望你也高興,隻是……”他皺了皺眉,那秀致的臉稱著瀟瀟的天,眉宇間的哀愁難以遮掩,“就算肉裡紮進一根刺,都要叫你疼上半天,朕這個……比刺粗壯千萬倍,你疼一下也是應該的。”
這個人,又在說葷話了。嚶鳴把領口往上拽了拽,站住腳說:“橫豎您那根刺叫我走不了啦,您說怎麼辦吧。”
他沒說話,轉過身半蹲下來,看那意思,是要背她。
同樣的慈寧宮夾道裡,上回她挑燈送他回養心殿,他還犯矯情說腳疼,想讓她背他來著。瞧瞧現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吧。
她老實不客氣,拍了拍他的背,“再矮些兒。”
那萬乘之尊果真聽話地放低了身子,她張開胸懷趴到他背上,摟著他的脖子說:“唉,大失體統。要是叫人看見,那多不好!”
她伏在他背上,輕盈的分量,有臨水照花般的柔情。曾經他也是不苟言笑的帝王,不管是在臣工麵前還是妃嬪們麵前,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人間的七情六欲在他身上都不明顯。他忙碌於如山的政務,女人對他來說隻是點綴,滿足他傳宗接代的需要,他幾時像這樣給人當過碎催?可現在他心甘情願,他有滿懷的柔情說不出來,隻要她需要,他就儘他所能愛護她,不讓她餓著,不讓她受累。
他偏過頭,她清香的粉腮依偎著他的臉,嗡噥的說話聲莫名有種嬌憨的味道。萬歲爺到底還是萬歲爺,出的主意一勞永逸,“誰敢說出去,朕就殺人滅口,你隻管放心。”
背上的人噎了半天,最後嗤地一聲笑起來,“您怎麼總能把天兒聊死呢,姑娘不是這麼哄的,您應該說瞧見就瞧見,朕就愛背著朕的皇後,讓她們眼熱去吧!這麼一來是不是中聽多了?”
皇帝細品了品,好像是這麼個理兒。
嚶鳴並不著急,嘴甜有嘴甜的討巧,嘴笨也有嘴笨的好處,至少不會花言巧語到處勾搭姑娘。調理人得慢慢兒來,生性剛直不可能一夕之間柔軟得水一樣,尤其呆霸王這樣的人,就算把他煉化了,也是一鍋鐵水。
“您瞧見剛才那些小主兒了麼?”她枕在他肩上輕聲說,“咱們才大婚第二天呢,她們就想攛掇老佛爺往宮裡接人,我心裡不高興了。”
她一遞一聲語調綿軟,那種溫柔是可以感染人的。皇帝說:“你不是有鐵腕麼,整治一番就老實了。不過朕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你,後宮那麼多人,你進來隻怕過不得幾天清閒日子,總有這樣那樣的不自在。”
這就是嫁給一個小老婆遍地的男人的悲哀,怪道她母親不稱意兒。可是有什麼辦法,無論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都是要嫁的,喜歡上,總比一輩子怨恨強。
她歎了口氣,“我知道,誰讓我是當皇後的命。”
他有些緊張了,“朕要同你先約好,往後不管和誰置氣,都不能把怒氣轉嫁到朕身上,朕不想受牽連。”